高露白想到表哥栾迎丰,于是就把柿子往书包里塞。高老婆子看见了,冷冷地说:“又要带给姓栾的吃咧。”
高露白被奶奶说穿了,满脸通红地说:“不是的,我留着麻个吃。当真的。”
“麻个要吃再回来。”
“不照啊,今个还是偷着回来的。当真的,不信你问桂进宝。”
高老婆子瞪了她一眼:“哼,你的花花肠子我还看不清楚?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高露白停住了,不想带给简铁环吃。
高老婆子又说:“要带就都带,宁冇一村,不冇一户。别把我以前说的话忘了。”
高露白想到以前奶奶说过的话:“遇到对头,要满脸笑容。这就叫真人不露相。”这才决定也带一个给简铁环。
高露白和桂进宝正吃得咂嘴咂味的时候,屋里走进两个人来,就像战场上下来的两个伤兵,这一个扶着另一个,那一个扒在这一个肩上,一瘸一拐地来到近前。高露白一看,竟是自己的爸爸和小姑爷。爸爸正裂着大嘴哭着哩。
桂进宝一看进来的是爸爸和大舅,爸爸好像要倒的样子,猴在大舅的肩上,惊得直扑过去:“爸爸——你怎么了?”
高老婆子也呆住了:“怎么?你俩给哪个打了?”
高世才扶桂如山躺倒高老婆子床上。高老婆子一叠连声地追问咋回事。桂如山喉咙全哑了,说话一丁点儿听不见。只有高世才的声音还是苍苍的:“妹妹,所以哇,高、世、荣,被、炸,炸死了……”说罢,拼命地往外挤眼水。
高老婆子没听真,或许是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还没反应。桂进宝一听说“妈妈炸死了,”又看爸爸哭成那个样子,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高露白听爸爸说小姑姆炸死了,也跟着痛哭。
高老婆子这才相信事情是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又问高世才:“真的炸死了?人呢?尸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
高世才摇摇头:“粉骨扬灰,什么也没有了。所以哇,太惨啦。”
“那怎么会?那怎么会?”高老婆子喃喃着,“打仗也没有这么惨呀!”
“石炮工地上,所以哇,一炮接一炮。这一炮炸掉她这一块。那一炮炸掉她那一块……”
“好好的,她到石炮工地上去干什么?去游魂啦?”高老婆子不解地问。
“所以哇,放炮。那是她的工作。”
“这太惨啦!我的苦命的丫头呀……”高老婆子嚎哭着。嚎了一会儿,突然,她想起高世荣那天晚上讲的话:“妈,我要是死了,就是骆部长和哥哥两个合伙害死的。”疯魔疾至似的窜到高世才面前,一把抓住儿子的衣领:“你这个王八孙子,还我丫头来!我丫头是你害死的!你还我丫头来!她食堂主任当得好好的,你逞精弄怪地调她去修水库,去放炮。哪有奶们放炮的?你怀的是什么鬼胎?你说,你说,你不是人!不怪你妹妹讲,你想往上爬,就拿你妹妹做搭步子,你的心都被狗吃了。”她一边揪一边扇高世才的耳光。
高世才辩解说:“妈,所以哇,调她去水库临时溢洪道工地,那是指挥部下的令。我〇毛哪能挡得住卵子?所以哇,怎么能怪我?”
高露白见奶奶一个劲地扇爸爸的耳光,哭着蹦着求奶奶停手。桂如山见了,赶紧爬起来拦住高老婆子,他的声音虽然听不见,那意思是说:“妈,跟哪讲个,这事哪能怪大哥?妈,这不关大哥的事。”
桂进宝听假奶说是大舅害死妈妈的,也骂了起来:“如你玛,大舅,你还我妈来。如你玛,大舅,你还我妈来。”
桂如山赶紧过去,在桂进宝脸上轻轻地扇了一耳光,又摇了摇手,意思是:“宝子,别瞎说,跟哪讲个,你妈的事怎么能怪你大舅?别瞎说。”
“怎么不怪他?就怪他!”高老婆子又问,“如山,连胳膊,腿什么的,譬如脚趾、手指什么的,一点都没找到?”
桂如山摇头。
“所以哇,”高世才说,“工地上许多人在远处看着他们被炸飞起来,散落下去;又炸飞起来,再散落下去……”
“走,带我到水库去,我去要我的丫头。”高老婆子固执地说。
“妈,追悼会都开过了,你去干什么?这么大的工程,所以哇,死个把人,那是正常的。她是工伤事故,又不是谁要害她?你去找哪个?县里领导说了,她死得奇锁(其所),是英雄。以后还要修墓。永远纪念她。所以哇,她也值。”他心里说:她不精明,他要干不就给他干吗,非不肯,怪哪个?这晌子死了,尸都弄不到。
“值!命都丢了,还值?值你妈的〇!早晚老娘要跟你算账!”高老婆子铳着高世才,又悠悠哑哑地哭起来。高露白和桂进宝也放声痛哭。他们的哭声让高世才不耐烦,趁机溜走了。
高世荣真的是工伤事故,没有人害她吗?这事只有骆部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