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户庄中心食堂的墙壁上画着几幅壁画，其中有一幅画的是几棵像树一样高大的棉花。棉花秆上靠着梯子，每个枝丫上都站着一个社员在摘棉花。这虽然是夸张，但不失实，因为同兴圩下湾地里的棉花就长得像小树一样高。由于地势低洼，虽然严重干旱，这里的棉花还是长得挺旺，叶子很稠密。棉桃被棉叶密密地裹住。为了让棉花顺利开花，大队决定让孩子们去摘棉花叶子。八月十二日一早，董老师就宣布：“为了节约时间，课带到地头去上。同学们要带好书包。”

    棉花太高太密了。同学们钻进去，如果不是说话声，根本就看不到两步开外就站着一个人。一趟棉花叶摘到头，太阳已经老高了。董老师吹起了哨子，喊同学们上课。

    在地头的土粪场，董老师把小黑板挂在棉丫上，说：“同学们，大家在地上坐好。现在开始上课。”桂进宝躲在棉花地里，看了看上课的场面，自言自语地说：“如尼玛，上个鸟课，老子回家去玩。”

    高露白一看小黑板上写着：

    36×2÷3－15＝

    99－5×4＋21÷7＝

    “啊——今天是复习混合运算。当真的，这有什么听头？我也回家去。”高露白于是踅进棉花地，避开众人眼睛，悄悄地溜了。

    桂进宝前脚刚到六户庄，高露白后脚也到了。

    高露白家门前有一棵柿子树，因为在她家门前，不像别人家的都被砍掉了。她家的没人敢砍，树上还挂着几个柿子。桂进宝眼瞅着柿子，馋得直流口水，嚷道：“如尼玛，柿子，打柿子吃。”

    高露白说：“你呸——当真的，打我家的柿子，给狗吃也不给你吃。”

    “哪是你家的？如尼玛，共产主义嘛，你家的？你再敢讲是你家的？”

    高露白一下子卡了壳：“是啊。共产主义嘛，哪里还有私人东西？”她想了想，“那你上去摘呀，我俩伙分。”

    “呸！带你伙分？如尼玛，做梦。”

    “你们怎么回来了？”高老婆子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从食堂里走了出来。

    “当真的，奶奶。”

    “如尼玛，假奶。”

    “哎——你们俩个乖乖头，怎么到一块就吵？”

    “当真的，我们商量摘柿子吃。”

    “摘柿子吃？不是我护着，柿子树也要砍炼钢铁了。这树上柿子是生的，不能吃。我给熟的你们吃。”

    “哪儿有熟的？奶奶，当真的，给我吃，别给他吃。”

    “假奶，如尼玛，给我吃，别给他吃。”

    “哎——你俩是我最亲的。怎么到一块就吵嘴？你俩就不能放着好好的吗？要晓得，你高他桂，高桂高贵，天生一对。你俩就比什么夏简呀，栾廖呀，好到天上去了。‘夏简’就是下贱，‘栾廖’就是烂料。烂料有什么用？当柴火烧还没有焰呢。”

    “奶奶，桂进宝散扯谬言的，老是欺负我。当真的。”

    “如尼玛，到底谁欺负谁？”

    “就是你欺负我。当真的。”

    “夫妻不和吵到老。你俩真合了古了。”

    “哪是夫妻？假奶，如尼玛，高露白是我烧锅的吧？”

    “逗你就当真的，吃饭尽吃生的。你屁也闻不到。跟你？你撒泡尿把自己照照。奶奶，你别瞎说好不好？”

    “假奶，如尼玛，你说，你说，‘高露白是我烧锅的。我长大了挣钱称糖给你喝。”

    “乖乖，你别这么肘呀。要学着做人，要跟大舅学，要让表妹喜欢你。”

    “跟大舅学？如尼玛。”

    “奶奶，你别瞎说好不好？当真的，我就是打宕埋掉，也不嫁给这个出气带冒烟的东西。”

    “你呸——如尼玛，你跟我我还不要呢。”

    “你打灯笼不见脚下亮（注1），当真的，你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注1：打灯笼不见脚下亮，土语，没有自知之明。

    “如尼玛，我想起来了。你‘一痣痣鼻凹，讨饭带打卦’。要了你，我跟你后头讨饭啦。我不要咧，送给我我都不要咧。”

    “婚姻是前生注定的。”高老婆子说，“你的梳子还在吗？”

    “如尼玛，丢了。”

    “你的小镜子还在不在？”高老婆子转脸问高露白。

    “当真的，我打烂了，又买了个新的。”

    高老婆子听了，心里格登一下：‘梳镜’就是‘锁定’。现在一个丢了，一个打烂了，这可不是好兆头，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太不知贵贱了，怎么能丢？怎么能打烂？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奶奶，当真的，不说这个了……”

    “好吧，我拿柿子你们吃。”

    三人穿过六户庄食堂，来到高老婆子房里，只见床头有一只稻箩，稻箩里装满了草灰。高老婆子说：“柿子就在里面，你们自己掏吧。”

    桂进宝左手把灰一扒，右手已摸出一个，拿在手上连拍带吹，灰还没吹干净，已经咬了一口。

    高老婆子笑着说：“看你的馋相，像十年没吃过似的。”

    “如尼玛，是怕有十年没吃过了。”

    高露白拿了一个，吹干净灰，也要往嘴里送，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