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露白走在后面,本来是不怕的,经桂进宝这么一嘘,四周一看,黑黝黝的,似乎到处都有鬼魅,头发顿时一根根直竖起来,浑身一阵阵地起着鸡皮疙瘩。她感到从没有过的害怕,一声惊叫,没命地向桂进宝扑去:“表哥,我怕——”
桂进宝并没有真的跑远,一看高露白中计,立即张开双臂,迎着高露白揽过去。高露白一头扑到桂进宝怀里,嘴里还在说:“表哥,我怕!”
桂进宝双手把高露白箍得紧紧的,喃喃着:“表妹,别怕。表妹,别怕。”
高露白依偎在桂进宝怀里,刹那间感到了桂进宝身上的体温,很舒适的那种体温;同时又感到了安全,船只进了港湾的那种安全。“这是一个很好的胸怀嘛。我为什么要舍近而求远呢?掉进嘴里的葡萄不吃,非要去勾树尖上的呢?他们快乐,我们也幸福。高桂高贵,天生一对。奶奶的话恐怕是有道理的。”高露白想到这里说:“表哥,搂紧我。我冷。”
桂进宝抱着高露白,摸到她的小褂口袋里装着什么东西硬硬的,用手一捏,辨出是梳子。是不是自己的那把?“表妹,我拾到一面小镜子,是你的吗?”他说着掏出小镜子。
高露白接过去,说:“是我的。当真的,我也拾了你的小梳子,还你吧。”
“我一个男汉,要梳子干什么?你留着。”
“当真的?”
桂进宝想到那次陷在沙滩上的事,又想到假奶说的“高
桂高贵,天生一对”的话,问:“表妹,如你玛,你喜欢我吗?”
“喜欢,当真的。”高露白刚说完这话心里却又想到桂进宝平时对自己的种种奚弄,以及桂进宝的诸多缺点,于是心里马上产生了厌恶感。“我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呸!”
她马上想从桂进宝的怀里挣出来,又一想,何苦呢?还是利用利用他。
桂进宝听了高露白的话更加兴奋,把高露白搂得更紧了:“假奶说过,你许给我了。如你玛,你是我烧锅的。表妹,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当真的?”
“如你……你看嘛。”
“那你以后不许奚弄我!当真的,嘴巴要放干净点。”
“如你……一言为定。”
“你看,你又带口语了。你若能改掉,狗都不吃屎了。”
“如你……表妹,你帮我,提醒我,慢慢就改掉了。照吗?”
“哼,跟你受这个匹罪?休想!”高露白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照,表哥,我一定帮你改。当真的。”
“表妹。如你……真好,你真好!”
“当真的,好吗!”
“如你……真的好。”
他二人说着话,很晚才回到六户庄。
高露白一到门口就大喊“妈妈”,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推推门,门是虚掩的。二人进得门来,老远就听到高老婆子在她自己家啼哭:“……我的苦命的丫头啊,你生得苦,祸事多,粉骨扬灰只怪你哥哥。他为自己往上爬,把你推下滚油锅。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大坏种,只怕他,死后老鸹都不啄。丫头啊,只怪我过去太宠惯,这晌子,兄妹不认,心比蛇毒,看到他,我就浑身打罗嗦,我的苦命的丫头啊……”
高露白听了,想:“奶奶在说谁呀?难道在说爸爸?不会的。爸爸不会这样的。奶奶说的一定不是爸爸。”
桂进宝也听见了:“假奶在说哪个?难道在说大舅?我妈的死真的与大舅有关?不然,假奶怎么会这么说?”
高露白走上前:“奶奶,你又在哭小姑姆?你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桂进宝也说:“如你玛,假奶,你这样哭,哭病了怎么搞?”
高老婆子说:“年青茂茂的都死了,留我这老骨头有什么用?哭坏了身子,我正好随我丫头去。我有什么活头啊?我的苦命的丫头啊……”
高露白说:“当真的,宁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奶奶,怎么不求生求死呢?”
“丫头都被害死了,我有什么活头啊?我的丫头啊……”
“奶奶,别哭了。当真的,爸爸呢?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在爬河滩。在过枪子子打。那个死砍头、短棺材筑的,在被炮炸,也要炸得粉骨扬灰……”
“奶奶,你骂谁呀?当真的,我问我爸爸。”
“我骂的就是你爸爸。那个害落地梅的,身上的肉夹活被蛆拱,拱得一块块地往下掉……”
“奶奶,你骂爸爸怎么这么舍得?他不是您的儿子吗?当真的。”
“他不是我儿子。我没他这个儿子。这个死砍头、短棺材筑的杂种……”
“奶奶,当真的……”
“所以哇,孩子,你奶奶疯了。别听她胡说。”一阵苍苍的声音,高世才像魔鬼似地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背后——其实他已经站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