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道梅想了想,说:“妈,世荣妹子确是太惨了,也是她的命不好。”
“丫头呀,命再好,遇到这样的哥哥还会好?”
“妈妈说的也是。”廖道梅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被子,打算把床收拾一下。高老婆子立即拿来了扫帚,要帮廖道梅打扫房间。
廖道梅夺过扫帚,说:“妈,怎么能劳动您?那还有罪哩。您歇歇,我自己收拾。”
高老婆子说:“那也好,你扫房间,我去拔穰草。这穰草是我去年勾头巴颈(注1)地余了这么一点儿,搁这晌子,到哪里去搞穰草?”说着就走了出去。
注1:勾头巴颈,土话,意为不声不响地起早歇晚做某事。
廖道梅等婆婆去远了,赶紧把床磨开,看看地下埋的米有没有人动过。一看还是好好的,这才放了心,又把床磨回来。等她把房间打扫干净了,高老婆子也拖了一大捆草进来。婆媳二人伙抬着铺床。
高老婆子说:“今晚上这床泡乎乎的,软和和的,好睡。”
廖道梅正担心高世才要怎样算计自己,莫不是等自己睡熟了,他就来搞我?听了婆婆的话,灵机一动,说:“妈,您觉得好睡,您就睡这儿,我正嫌这床新铺的,睡不着呢。”
“是吗?那好,我今晚就睡这儿。”
婆媳二人就这样说定了。
“丫头,”高老婆子看着廖道梅身上的褂子肩头一个补丁脱了,说,“你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廖道梅说:“是的,妈,这早就要补了。我自己补,针线剪子在哪里?”
“就在我的床头近麻篮里头。”二人说着话,又来到了高老婆子的房间。
廖道梅找了一块布,剪妥帖,一边缝一边问:“妈,高露白呢?怎么还没回来?”
“这孩子自从遭变故以后,这晌子行为非常古怪,有时很晚才回来,有时候就一夜不回来。”
“姑娘家这样可不好。”
“她爸都不管,我也管不了了。”
二人正说着话,董达栋来了。廖道梅见他好像要找婆婆说话,就知趣地走开了。
天擦黑的时候,廖道梅来到岗棚看看。这岗棚建在大路口上,又靠着河边,如果有人从水库方向过来,几里路远就看得清清楚楚。说是岗棚,其实只是个墙框子,安着一道门,四周都有墙窟眼。从墙窟眼里看外面明明白白,外面却不晓得里头藏着人。廖道梅想:叫我在这里拦人,倘若拦的是贫下中农,我却是历史反革命的老婆,倘若遇到力气大的,我怎么拦得下来?我要是硬拦,被他打了,他打的是反革命。我若打了他,那是阶级报复。我可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这高世才可真是坏透了。他叫我干这个事,明显的是在算计我哟!
她正这么想着,高世才手里拎着枪来了,说:“嫂子,让你做这事比修水库的活轻巧多了。”
廖道梅一见到高世才就心惊胆颤,说:“高书记,这事我干不了。拦着了一个人,我把他放哪儿?”
“所以哇,不就关搁这里头吗?”高世才手指着墙框子说。
“那拦了第二个呢?”
“还是关搁这里头。”
“她若是不听话呢?”
“所以哇,用枪屁股挫!”他把枪举了举,“不然就把他捆起来。”
“哎呀,高书记,你饶了我吧,我可干不了这事。我怎么会绑人?”
“干不了也得干。所以哇,这事没得商量的。那些逃跑的人,多半都饿得两眼冒金花,走路踉踉倒了,哪里还经得住枪屁股挫啊?轻轻一推就倒了。所以哇,你放心大胆地干。”
“喝的水在哪里?中午吃饭怎么搞?”
“嗨嗨,吃饭?吃什么饭?干活人都弄不到饭吃,逃跑的还想吃饭?尿都不给他喝。所以哇,饿死家伙收。”
“高书记,倘若我清早上就拦了一个,到中午,到傍晚,拦了七八个,那早上的那个既不给吃又不给喝,不饿死也渴死啦。”
“那不管,所以哇,哪叫他逃跑?”
“倘若我拦了七八个,哪个往水库送?”
“你自己送呀。所以哇,你看你,端着枪,押着前面的人,多神气!”说着做了个端枪的姿势,神气活现地走了几步。
“神气?我不要这种神气。高书记,要是路上有人跑了怎么办?”
“你到这晌子还没明白,拦到一个就绑一个。到傍晚,就用一根绳子穿着连起来,再往水库送,他怎么跑得了?”
“这可不是人干的事?我干不了。高书记,我真的干不了。”
“我帮着你干几天。所以哇,干干就会了。走吧,回去吃晚饭。”
这六户庄中心食堂主任还是桂如山,炊事员却只有高老婆子一个人。因为做饭太容易了!一年到头,每天两顿,每顿都是烧一大焖子水,然后把磨碎的连壳带米的稻面抓在焖子里搅和搅和,饭就算做好了。再由桂如山按人口等级舀给各家各户。这晌子天黑了,这六户庄只有高世才、桂如山、高老婆子、廖道梅四个人,会生出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