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晚餐

    太阳悄悄落下了帷幕，银灰色的天空即将上演以黑暗为主题的另一台大戏。

    在不知不觉中，周家的饭桌上变的沉默和安静了。李秀英被周小诺落榜的噩耗砸过以后，就改掉了边吃饭边唠叨家长的习惯。周大山也开始变的不苟言笑。周小山也和往常不一样，他爹妈面前总装着一幅乖孩子的样子。只有周老太太还时不时的乐哈着享受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的幸福。因为她失聪的双耳早已闻不到世间的忧愁与烦恼，很多时候周小诺相信，在无声的世界里，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因此她感受不到一家人异以寻常的气氛。做为儿孙，他们谁都不愿去破坏一个老人感知的真正的幸福。

    周小诺也只能在一旁默默承受着每一餐无言的饭局，她除了静静地扒饭，悄悄地控制着筷子与碗触碰时发出最低分贝的声响。周小诺沮丧极了，她想，她一个令所有人都失意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与权力去操管一切正在发生的事实。

    傍晚时分吹起的凉风，从虚掩着的窗户毫无顾虑的跑进屋子里来，立刻消溶在一桌还热乎乎的饭菜里。李秀英像憋屈了很久似，一边扒饭一边问周大山， “你一整天都没着家，上哪儿去了？”

    周大山含着饭粒，含含糊糊的应着媳妇：“去了上水村”。

    李秀英又问：“去上水村干啥？”

    “去我那老同学，老李家。”周大山一边咽着饭菜，所以回答总是断断续续的，因此就招来李秀英刨根问底的询问：“没事，你跑人家干啥子去？”

    换做以前，周大山肯定会不耐烦媳妇没完没了的询问。他咽干净嘴里残留的饭菜，像是要很庄严宣告一些事一样，“老李给他闺女办毕业酒，他闺女李香香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周大山在说“李香香考上复旦大学”时，像是故意要把这话抛给在一旁只知道静静吃饭的周小诺。

    也许是周小诺对“大学”这样的字眼太敏感了。浑然间，周小诺觉得此时的“大学”就像刺一样锥痛着她的脊梁。她拿着筷子扒饭的手在那一刻顿住了。周小诺无法确定，这是否是父亲蓄意的伤害，还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激将，令他失望透顶的自已上进。总之不管父亲报以什么样的动机，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周小诺只能挪用那根坚强的神经，来抵御这种力量强大的“伤害”。周小诺依旧静静的填着肚子，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将心里的苦水，泪水就着饭菜 ，一口一口地吞到肚子里。

    李英秀也顿了一会儿她吃饭的动作，她双手的碗筷跟她的眼神一样，静止在那一刻。

    在一旁的周小诺，明显感觉到母亲的那个眼神在她飘移，只是，只有短暂的一瞬，因为她知道母亲不愿把视线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一秒。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是那眼神像透了一把利剑，威胁，逼迫周小诺要现出一幅无限羞愧的样子。只是处在叛逆的青春期的周小诺，装着一幅毫不显山露水的神情，李秀英对她的女儿又一次小小的失望。

    李秀英看过周小诺之后，又问父周大山：“‘复旦大学’，是名牌学校吗？”

    周大山回答说：“当然是，要不然，老李也不会整那么大排场来庆贺。”

    李秀英说：“李香香这孩子真长志气，总能整一些让她爹妈长脸的事，他们老李家，可算能光宗耀祖啦。”

    周大山应道：“可不是嘛。”

    李秀英接着又问道：“请了多少人去？”

    周大山答道：“大概有30几桌。老陈，老苏他们也去了，我们在同一桌酒席共餐。

    母亲又问：“他俩的闺女不是跟老李的闺女是同学吗，她们有没有考上？”

    父亲说：“老陈的闺女考上的是‘航空航天大学’，老苏家闺女估计也没考上，听他说，准备送他闺女上技校。”

    李秀英没再问了，好像思索着什么，然后是一腔感慨“上水村咋风水那么好！年年都出一框框的大学生。俺们下水村的风水是不是都跑到上水村去了？瞧瞧俺们村的后生一个比一个闹心。”

    周大山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在默默认同媳妇的说法。下水村在各方面都落后上水村，这是个铁铮铮的事实。

    周小诺不能去指责母亲以及父亲的愚昧。与 “风水”有关的说法，是对宗教有着至高无上信仰的信徒们得出的结论，是他们这些封建意识尚未从脑子里根除的人们看到下一辈人的腐败而无从获得解答，就拿“风水说”来充当答案，来敷衍“这个事实”的提问者。

    在还没有能够更好解答“导致下辈人的腐败”的原因前，周小诺相信没有人能够推翻“风水说”。就连周小诺，似乎也曾相信“自己失足的原因”，虽然跟“自己不够努力”的主观原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主上风水龙脉”的客观原因在牵引着自己的命运。当然周小诺也知道，这是她为自己的“不争气”找一个为开脱的借口。周小诺选择了跟父亲一样，默默地认同母亲的说法。她一直坚持着在家人面前表现出的那幅沉默，沉默。

    李秀英的问题像决了堤的大坝，堵也堵不住的往外钻。安静了片刻后，她被什么刺激了似的，突然正经八百的问周大山：“你去老李家包了多大的红包”。

    周大山答道：“200块”。

    这仿佛是一个份量沉重的数字，李秀英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咋那么大方呀”。

    李秀英显明的在贬损周大山，让丈夫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周大山却像个不服气的孩子，倔着嘴为自己犯下的错找借口：“老陈，老苏他们都包这个数，咱也不能显得太寒碜了呀”！

    李秀英更加严厉起来剖析起丈夫的错误：“他们跟老李家那是礼尚往来，人家的闺女都有大学上，都会办毕业酒，你家有毕业酒可办吗？他们的红包倒来倒去，都会回到自己的兜里。倒是你，明知道是决对亏本的买卖，还使劲往别人兜里扔钱。瞧瞧你，傻的可以，跟他们比阔气。你少包点，你的老脸会掉几斤肉呀！”

    周大山无言以答。

    李秀英的那些话虽然是在谴责周大山，可是，却让周小诺更加无地自容，她恨不得在地下挖个洞，把头埋进去。周小诺觉得，她是这些事端的制造者，是最魁祸首。母亲越是赞叹别人家的闺女，她心里的愧疚感就越发不可收拾的泛滥起来。还有一大堆的 “罪恶感”，它们好像变成了小矮人，钻进周小诺的脑子里，活蹦乱跳着开起了演唱会。周小诺坚强的神经始终承受不接二连三的冲击，快一点儿结束这顿晚饭，是她唯一期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