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的是白血病。我眼泪潸潸地回到临时病室,听到了睦亲的父亲说给我听的第一句话。我垂着头斜坐在床边,浑身一阵阵地打冷战。他的每一句话都象冰块儿一样撂在我的心里,等着我用身体的全部热量去暖化。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病情,所以他不想让你知道,可是在这种时候,我知道他最想见的人是你,最不放心的人也是你,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打了电话,等一会儿他醒了,你要替我瞒着点儿,不然等你走了他肯定跟我发脾气,这对他的病没有好处。
我没想走。我硬生生地回他一句。医生们怎么定的治疗方案?
现时还没有好办法,只是用药物维持治疗。不过医院里已向外发布了信息,正在全国范围内寻求合适的配型。要想彻底治愈,只能是骨髓移植或造血干细胞移植,这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治疗方法了。他说到这里便陷入了无尽的等待之中,他习惯性地掏出烟来,准备点上,象是在等着别人劝慰他。
你没必要这样,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我看了看屋内只有我们两个人,这种话也只有我说给他了。但是时间要是倒退两天,我才不会做这么违心的事。听了我的话,我发现他的眼睛有些潮湿,我的心更软了。我有些不相信他会是那个狠心斩断我和睦亲感情的人,那个在市里叱咤商坛的巨擘,那个依靠经济挤进政界的名人。其实要是做移植的话,亲人的配型最接近。我提醒他说。
我做了,医生说不匹配。睦亲又没有兄弟姐妹……他把自己藏进烟雾里。
你爱人怎么没来?我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我知道,睦亲不是亲生母亲,她肯定配不上。不过转念一想,这句话太大的毛病也没有,孩子得了这么重的病,既便是后娘也该来床前嘘问嘘问。
他垂下了头,没有回答我。其实他早就厌烦了那个不会下蛋的黄脸婆,这是整个市里的人都知道的。可是他不敢离开她,因为当初他的发迹全仰仗于这个黄脸婆当官的老爹,他们只要一分开,他的保护伞也就没了,他的所有问题就会被人端出来,非落个身败名裂不可。他是商人,权衡利弊是他的看家本领,他永远会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我想试试。我坚定地说。
试什么?他不解地问,血液配型?你不要抱什么幻想了。
我不想理他,他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失去了睦亲,他可能会难受十年八年,这都是我高估了他。可我如若没了睦亲,我真的不想活了。恰好秘书轻轻地敲了敲门,指示我说睦亲醒了。
我调整了一下心情,借这个时间,把脸清洗干净,把头发梳理整齐。我要让睦亲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心里明白,只要有我在他身旁,他将会得到普天下最母性的关怀和疼爱。原来我欠他的,现在我还他,我要还得更多。
我打电话你不接,跑到这里来躲轻闲。我一进门,故作轻松地逗他。睦亲初始有些出乎意料,可随即便兴奋起来。我可不是躲,刚住进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真是个粘豆包儿,粘上了甩都甩不掉。睦亲的头发已经剃光了,一说话头皮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我注意到他人明显地消瘦了。
我扶他半坐起来倚在靠枕上,我坐在床的另一头,习惯性地扒在他拱起的双腿上,俏皮地看着他不说话。他也把两只手交叠着托在脑后,宽容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心里流成了一条幸福的长河,我愿意时光就此停下来,不再日夜更叠,不再四季交替。我的眼前辉映出万道金光,我和睦亲手挽着手,在光芒里流连徜徉,我的白纱裙抚过青青的草地,睦亲牵引着我淌过溪水,追逐鸟儿的鸣唱。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睦亲在想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刻,这张小小的病床就是我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