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说得郑重其事，芳姐也沉稳了下来，关心地问，谁用？干吗用？
这你先别管，我先看清楚了再告诉你。我没有时间多解释。芳姐也便不再追问，只说，我现在收拾的旧书库里，哪有什么新书？血液病的研究与治疗可是尖端科学，发展蛮快的，你最好去新书馆去找，免得耽误了你。我一听，她提醒得很对，正想跟她道别，忽又记起一件事来，装作随便地问，芳姐，上次你给我找的顾林老师的书，还有下册吗？
书在你手里，偏又来问我，那书分上下册吗？她反应得倒快，一句话把我问了回来。
我真没在意，不过，你再费心看他还捐了别的书没有？我是求人求到底了，不容她多想。
你个疯丫头，到底顾了看什么？她嗔怪我，然后打开车撑，忽又踅回身子来，神秘地对我低声说，你不知道，自从上次拿书以后，书库里总是怪怪的。
我听了浑身一阵发冷，半张了嘴。
那几盏灯总是一闪一闪的，象是有什么东西在灯下飞，薄得象纸，轻得象云，飘出一股股的阴风寒气，害得我都快下不来奶了。芳姐说话的时候，我都感觉整个街道刹时间晦暗下来。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缓解着我们俩的紧张情绪。都怨我了，改天请客给你压惊，快回家喂孩子吧。
果然她也松弛下来，临走还不忘挑逗我。你得好好请我，让那宝马埋单。
傍晚回到家里，第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投向摊在桌上的那张信纸。它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一如离开的那个日子，痴心地等着它的主人回来。可是当我凑近它看，却看到了两滴已经风干的泪渍，分明有两大颗滚烫的泪珠，落在了我的字里行间，涸散了上下两旁的字迹。我仰头冥想，这难道是我的泪吗？我记得在那个拼接着信的夜晚，我是怀着几分新奇、几分疑惑来拆解这封信的，尽管其中也包含了些许莫名的激动，但绝不至于潸然泪下而不自觉。直到第二天，我能还算痛快地将它搁在一边，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因为信是不完整的，我不可能投入全部的感情。那么这泪滴又会是谁的呢？
顾林的！
刚想到此，我便一阵心悸。他来过，光顾了我走后这空荡荡的居室，他是来问候我的吗？当看到这被我无情地撇在一旁的信纸时，他肯定是无声地哭了，是失望？是悲伤？是痛恨？是后悔？或是百味杂阵？我不由地舔了舔那斑驳的泪痕，咸涩之中还透出一点点的血腥味道，鬼魂的血是什么颜色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从他眼中滴出来的更象是血泪。
他无意中留下的痕迹，应该是对我善良和信义的提醒。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想着有关那半封信的内容，想着我的前世今生。我是被人害死的，就埋在那空宅的花廊下面，我想起我潜入空宅时那一根根牵扯住我腿脚的须蔓，那正是我伸冤鸣曲的向上天求救的手掌，我想起那一丛丛茂密的花林，应该是我的一头不甘腐烂的长发，它们在夜里抽枝发芽的声响正是我在地下痛恨的咬牙切齿……我要搞清楚这一切，就必须再入空宅，哪怕掘地三尺，到底看看那地下有没有我未寒的尸骨？
稍一翻身，手机硌在我的胸口。8点了，该给睦亲通个电话了。睦亲的声音一传过来，我忙收拾了刚才的情绪，想象着他的光头上暴露出的青筋，心疼地说，不着急，慢慢说吧。
闲谈了几句，睦亲转入了正题。其实从刚才的几句闲话里，我听出睦亲一直在等我的电话，他一准心里有事想跟我说。我看出我爸挺喜欢你的。他说。
那又怎么样？我们是有协议的，你别忘了，从我得到工作的那一刻起，这协议就生效了。我提醒他，语气很放松。
协议可以签，也可以撕毁它。睦亲说得尤其坚定。
没错。可是感情呢？能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吗？谁的心也不是水缸，由着别人舀出倒进的。我是要尊严的人，我的尊严告诉我遵守协议也是自尊。我说着话的同时，就感觉出自己的情绪已远离我给睦亲打电话的初衷了。
正因为不能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我才相信你不会冷到心底，你只顾了自己的脸面，你可想过我的……我不由睦亲说完，截断了他的话头，睦亲，咱先不谈这些好吗？等你病好了……睦亲显然激动了起来，他也不等我说完抢白着，你还以为我能好吗？你连一个虚假的承诺都不肯给我，给我一个垂死的人……电话那端传来了他的啜泣声，我们俩沉默下来。
我待他不哭了，才解释说，睦亲，你不能这样颓废，当别人都无法救你的时候，你还要靠你自己。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任何虚假的东西我都不会给你，一旦我决定给你了，我保证它永远都是真实的。
我心情也不好，不该要求你那么多。睦亲显然也冷静了下来，但多少还心存怨气。
我故意忽略了他的口气，鼓励他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想想那些医不起的人，你比他们幸运多了。
有钱管什么用？没血也是死路一条。他愤愤地说。他从来都讨厌我提到他家的钱，这时就更敏感了。我想起了在车上做的那个怪梦，便用玩笑话挽回刚才的唐突，你说用多少血，我喂给你吃。
我们接下去避开了彼此敏感的话题，又谈了十几分钟，我知道现在睦亲仍需要休息调养，便安慰着他挂断了电话。可刚把手机放到枕头边上，电话便又一次想起。我合着眼，象哄孩子似的，温柔地呼唤一声，睦亲，你真是个不乖的小孩。
对方的声音却将我吓了一跳，你是睦亲的什么人？
你是谁？我惊惕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