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到外面去是在三个月之后,那天,程爷要接柳晴去城南的华兴戏院看“醉打金枝”,程爷点名要我也同去,所以我也沾光得以跟在他们后边。
戏院里很多人,一路过去,我看见程爷断断续续地跟一些男人们打着招呼,那程爷一边跟别人打着哈哈一边扭过头来跟柳晴说这是谁谁。那些男的眼睛在柳晴的旗袍上溜来溜去,然后目光一转,直直地往我身上盯来,我一阵脸红耳赤,赶紧把头低低的垂下。待他们坐下,戏已开场,刹时全场一片欢呼,掌声暴起,凝目一望,台上一粉衣女子在乐声中漫步飘出。我站在柳晴和程爷的背后,一个手帮他们摇着扇,另一手抓着衣袖抹汗。那程爷的心地着实的好,见我在一旁辛苦,抓起一把瓜子往我手心里塞,我不敢接,拿眼望柳晴,柳晴点头,示意我不可丢了程爷的意,我这才敢道谢接下来。
我一边往嘴里放瓜子,一边看着台上的那两个男女。每当高潮迭起,大堂里便不时传来喝彩声,柳晴他们喝着茶,一边拍手叫好。
这一场戏下来,演了一个多时辰,茶水也添了四道,我的腿也站的有些酸了,却不敢声言。看完戏,散了场,程爷又说带柳晴到“裕滔阁”去,程爷伸手招来一个黄包车,又被柳晴打发走了,却说,要逛着走去。那程爷一拍脑袋,直骂自己不开窍。
街上着实叫人眼花缭乱,杂货铺,面食店,茶楼,棋馆,渐次排开,我忙着去看两旁的景物忘了看路,连着被拉车的车夫的“借光!借光!”吓了两次。
经过一个外国的皮货店,里面正值折扣,那伙计把吆喝声都伸到柳晴耳边去了,就差动手拉人进去了,柳晴站在外面定定地迈不开步子,那程爷也是识相的人,倒自己拉着柳晴径自进去了。
看完皮货出来,接着又去了隔壁的胭脂水粉铺,那柳晴挑了半天拿不定主意,程爷自己转到一旁的茶馆逗八哥玩去了。那胭脂铺老板在旁边一个劲地说个不停:“这是前天刚从杭州运回来的,这盒是上个礼拜从印度那边托人抢订回来的……”我听这也渐觉耳烦,看见外边有个卖玉器的档,就小步跑了过去了。脚跟还没站稳,那些晶莹剔透的小石头就把我迷住了:坐莲的观音,跳跃的鱼儿,含珠的麒麟……让我的眼睛应接不暇。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拿眼看了看正在吆喝的老板。
“姑娘,看上哪个玉了?我给你开个价,你看这个,还有这个……”老板热情地指着一块块闪着灵光的玉佩给我看。
我拿起一个刻着小猴的玉比划了一下,有些爱不释手,不好意思地望着老板笑了笑。
“怎么,翠翠,你喜欢那个?”我正要放下,耳朵旁突然有个声音道。
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程爷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旁。他示意老板把那个“小猴”包起来,也不问多少钱,丢下一张票子,向着我道:“你要是喜欢就说嘛!”说完从玉铺老板手上接过又放在我手上来。我退了一步,不敢要。那程爷佯作要生气的样子,要扔出去,我一急,没忍住跺了跺脚,转身要去捡,却不料撞到一个后生身上,那后生“啊”了一声,被我撞得退了半步,我脸一红,低着头道了歉。
那后生搔了搔头,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程爷见了却笑道:“看你急得,在这呢!”
待我们回过来胭脂铺这边,柳晴还在选,一看这情形,程爷就不乐意了,脸色不怎么好看,径自坐在一边的竹椅上。我赶紧偷偷地去扯柳晴的衣角,给她打眼色:“程爷好象生气了。”
话音刚落,柳晴赶紧胭脂,水粉皆不要了,忙展开笑脸去哄程爷话。
转了大半天,终于到了“裕滔阁”,我走在他们身后,刚上楼梯,我就听见有人在叫我儿时的名字。我停下往外看,却没看到有人在看我,就继续上楼去了,刚抬脚走了几步,那叫声又却响起了,我赶忙回过头去,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人。正自发怔,柳晴不见人了往回来拉了我一下,说:“瞧什么呢翠丫头?”
“啊?恩,没有呢。”我不甘心,又扭过头去往外望了望。
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有余,都快傍晚光景了,我在想,有钱人就是跟穷人不一样,吃饭光菜讲究不说,时间也要多上几倍,难怪有钱人都是一个模样的,这样连着吃上两个时辰,想不肥胖也不行了。
吃过饭,又是喝茶的时间了,他们喝茶也讲究,茶具洗了又洗不说,光是那帮着添水的伙计手上的长颈壶就够让人瞠目结舌的,此时正是饭后时间,一时间茶味弥漫,水汽朦胧。
到了晚上,月亮已升起两丈高了,程爷才叫了洋车送我们回去,闹市渐次散去,诸如买糖炒栗子的小摊子却冒了出来。我平生第一次坐在车子上被人拉着奔走如飞,看着两旁飞快远退的景象,心里的感觉难以形容,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小渔村,宛若隔世,眼眶禁不住滚烫起来。
到了群莺楼,下了车,柳晴叫我去叫门,那看门的后生嘴里嘀咕着什么帮我们拉开后面的门闩,看见柳晴也在,忙打招呼让身请进。我正要进去,傍晚那叫声却又响起了,我探出身去张望,却还是瞧不见人影,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口里自语道:“怕是见鬼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拉着红红兴奋地说着日里外头的见闻,惹得她羡慕的问个不停,又说:“下次要还有这美事,让柳晴姐把我也带上才是哩!”
最后,我又跟她提起了几次好象有人叫我名儿的事来,她听却,不置可否,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想是白天里走得路多了,一阵阵困意侵袭,我脑子里还惦记着那几次叫唤声,潜意识地抵抗了一会睡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晚上没有睡好,似乎做了若干个梦,早上起床来,欲回想,但又理不清所以然。这件事情困扰了我以后的好长一段日子,它使我有一种迫切地想要到外面去的冲动,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正因为那样,我的心就更倍受煎熬了。
时间又过了半年,时值中秋。
怕是要陪家人赏月团圆吧,白天里男人们该来的都来过了,这倒落得我们晚上清闲。蓉妈叫人把桌椅都搬到园子外头去了,于是这一大帮女人纷纷从房间里下来了,借着月光嗑着平日里一样的瓜子聊着除了男人还是男人的话题。在这些时候我一般是不说话的,只是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不见柳晴,于是起身上楼去找,打开门,瞧见柳晴正在宽衣,我见状道:“姐,你怎么不下去,你要睡了吗?”
“哦。”柳晴并不避忌我,只是抬了抬头。
“翠丫头,我带你出去玩儿,你,想去吗?”柳晴又说道。
“啊?你愿带上我?想,我想呢!”我意料不及,忍不住一阵惊喜,口齿也不利索了。
“我呀,恩,那程爷说要拉我去逛花灯,完了再到他半山的屋子去赏月去,我看你平日里老盼着出去,得,今儿就玩个开心,咦,还楞着干啥,快换衣服去呀。”
“哦?哦!”我听了转身就往房里走。
待我们走下楼来,程爷不知何时已经在下面等候,见柳晴下来了,赶紧从那帮女人堆了站起身来,然后走过来牵上柳晴的手儿往门外走,嘴里还不甘闲着:“回见啊姐妹们哈哈!”
“回见程爷!记得给我们带些儿手信,啊!”那帮女人七嘴八舌地回应着。
出了门,感觉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心里在寻思着怎么中秋了那天还这么热。
程爷问柳晴道:“怎样,这次你是想逛着去呢还是让洋车拉着去呢?”
“爷,咱不是去赏花灯嘛?当然是走着去啦——嘻嘻!我看是你怕走路罢?”柳晴边说边笑边拿眼角去白程爷,那表情又娇亦嗔。
那程爷被她那模样瞧得晕乎乎的,连连点头称是。
一路走来,中秋的气息愈来愈强烈,沿街可以见到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