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流水在岁月的长河里永不停息地流淌,它迎来飞雪,被寒冷冻住,可生命的源泉仍在坚冰底下运动,坚冰阻挡不了它要奔向海洋的步伐;它迎来春风,坚冰解冰,士地在蕴育,种籽在萌动,飞禽在池中游弋,杨柳在长堤吐絮,桃花在阡陌盛开。啊!人们这才感到:寒冷的后面紧跟着来了春天。
一九七六年这个非常严寒非常凄惶的春天。
周哲在这个春天里已满了十八而进入十九了,这个年令对一般人来说还算小,可对入党来说,正是黄金年代。去年秋天,他心血来潮,忘乎所以,在几秒钟内干出了那件粗暴的事,他认为他的入党是完了的,可是还好,由于周思顺被打得遍体鳞伤,东风大队的社员个个义愤填膺,几百人签名向上写了“状子”,周方祥还组织本队的社员,把老人抬到县革委会和县法院门前告状,使得县革委会不得不指示红旗公社去调查处理,红旗公社还真派了一名党办秘书到东风大队走了一趟,可他的调查报告还没写出来,这位秘书就被调查了:他贪污了二万元,被判二十年徒刑。
这件事几经周折就这样不了了之,加上去年以来全国都在忙着“反击右倾翻案风”,批判邓小平,周恩来总理也在这时不早不晚地去世,所以工作队打伤人的这件事犹如一股急流从高山飞流而下,在中途遇到岩石的阻挡,最后变成了一泓清水。不过,这样的工作队在群众中是无法工作下去的,于是他们卷起铺盖溜了。
当然,我们的姜伟同志连铺盖也没卷,他的铺盖被周方祥扔出门后,村民居然没一个人去动它一下,后来成了周哲家的黑狗的“高级住宅。”
由了周哲{可以说}在这次搏击中大挫了工作队的威风,他成了东风大队三千人无一不晓的“英雄”,许多人上门来看他,向他伸出大拇指,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有几个青年要请他去喝鸡鸭洒,被他大嘘一阵将他们撵走了,因为这几个青年是时迁的门徒,他才不与他们为伍呢。
他在“政界”的地位好象也没受到冲击,开头一段时间工作队没宣布撤走,柳文武对他十分冷淡,后来工作队走了,番明木在会上批评式地赞扬了周哲一阵,柳文武的脸上才阴转晴。不过,入党的书表送上去后还没消息,其实这原先是姜伟热心发展的两名党员,姜伟走了,这个问题也就成“问题”了。
夏荣似乎对周哲不太了解,他一向认为是了解周哲的,可这件事使他瞠目结舌,惋惜不巳。当然他不是为周哲惋惜,而是为自己,如果那件事晚发生一段时间多好啊。
当这个春天到来的时候,周哲、夏荣以及周方祥还有所有的农民们都在辛勤地劳作。经过寒冬之后,他们盼望的春天希望不是乍暖还寒的早春,而应当是鸟语花香,生机盎然的春天。
春天已悄悄地来了。
向阳的坡面上已钻出一根根针尖似的小草,杨柳的枝条变得柔软并在轻风中婀娜起舞了,阔叶树孕育着粉黄色的叶苞,冬天所见的凋零、萧瑟的田野开始了复苏,生命的绿色来了。
这天,周哲奉柳文武之令去布置一个会场,周哲问他什么内容的会,可不知为什么柳文武今天对周哲不耐烦地说:“春季生产动员大会,你就去拾掇拾掇吧。”
他到学校借了个教室,贴标语,摆桌椅,一切都预备好后,这才陆续来些与会者,他们是生产队长、会计、贫协组长、民兵排长、妇女队长等等,周哲一见到这些人就知道最近不知由谁发明并迅速传播的会技——“见干会”,同时也表明这样的会议内容很重要。
人们刚刚到齐,会议的首脑们就来了。突然,周哲象被人点了穴道似的站在原地不能动荡,两眼直溜溜地发起呆来:他看到在柳文武等人的簇拥下,姜伟雄纠纠气昂昂地向会场走来。他一点也不知道,姜伟怎么来了?当然还有许多他这个党外的小子不知道的事。
姜伟进了门,理所当然地坐在主席台上,他也猛然发现楞着发呆的周哲,他的脸上痉挛几下嘴角裂裂,但没说出话来,周哲和他同时想起了去年的那一拳和那一脚。
如周哲一样,与会的农夫们一个个也呆若木鸡:这个强悍、精明的小伙子怎么在去年那一阵折腾后又来到了他们的上头。直到柳文武说话人们才明白过来。
“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请公社党委副书记、路线教育工作队队长姜伟同志给我们作指示。”
一块石头投向水面,它咕咚一声沉入了水底,人们的心头犹如那片水底一样,在心灵深处接受了它的压力。周哲使劲地擦了擦眼睛,又揉了揉耳朵,在姜伟还没发表“指示”之前悄悄地离开了会场。姜伟要说什么,他可以不必知道,他只要柳文武那几句话就够了。他一出会场就发疯地奔跑到金河渊水杉林里,他紧紧地依靠着树干,身体才得以平衡,他眼望天穹,可枝叶疏离,他窥探不到天空的奥秘,“啊,苍天啦!”他大声地呼喊着。
每到春天,上层领导界也认识到一年四季在于春的意义,仿佛农民不知道种田,总是频频地向下分派那些从未种田的工作队员,而这些工作队员多数染上了那种极权阶级的官僚恶习,他们在下面完全不顾农民的愿望与权益,他们越俎代疱,我行我素,全权包揽,瞎盲指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姜伟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带领一班子人杀回东风大队的。
今年他来到东风大队与去年不同,去年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作队员在人家手下差事,而今年却是这里名正言顺的领导人。与此相适应,他来驻队前对这个大队的领导班子也作了“调整”:番明木,这个有十多年党令和近十年支书历史的“老好人”被他安排到公社家俱厂当了名副厂长,东风大队的大权就交给了年轻的柳文武,支部里也相应作了调整,遗憾的是这些变动没有经过组织程序,也没和本人“打招呼”,更没有民主政体的那些“辞呈、引咎辞职”之说,就在姜伟进队的第一天晚上就宣布了,接着新的领导班子在今天与群众见面。
不过,团支部的人事还没有“调整”,这并不是他不想调整,而是他思之再三的,因为一个最基层的团支部在上级党委的手中,它的人事变动易如反掌,他根本没必要作那些小家子气的事。
人是环境的产物。近代和现代的唯物主义哲学家这么说。就拿某些社会环境来说,亦即又是人们主观头脑派生出来的,派生出来的这种现象又变成了客观环境。于是乎,人们在这种客观环境里有的能与之抗衡,有的却被这环境所左右。所以,共产主义的祖师爷马克思主义又认为,人不一定是环境的产物,人是可以改变客观环境的{这也正是唯心主义的合理内核},这句话确实包罗了许多事物的真象。在那种特定环境里,姜伟是一个随之左右还是一个与之抗衡的人呢?这不难知道。不过,有一点是明显的,那就是他的脑袋是放在被人派生出来的客现环境的肩膀上的——
他来到东风大队,每到一处,人们无不敬而远之;如正在吵闹的孩子,只要大人说一声姜书记来了,孩子旋即敛声静气;正在田间捉泥鳅的小孩,只要见到姜伟的影子,田野上顿时飞奔起惊慌的泥丸;就连鸡也在所难免,一群鸡正在稻场边树荫下理毛,咯咯地欢叫,姜伟一到,也使“万鸡齐喑”;几个民办老师放学后想运动运动,找个篮球在操场蹦跳,姜伟见到,指指戳戳说:“这些家伙蹦个么逼,老子说声话就请他们吃不成粉笔灰。”第二天,有个平时喜欢穿小裤脚的老师果真回家啃土块修地球去了;东风大队四五六三个队有个传统的种植习惯,就是在金河渊边的沙地上种花生,姜伟却命令毁掉花生种上棉花,人们忍气吞声地执行了。
在这专制、强横、沉闷的日子里,有些农夫怀念着说书场上讲的侠客义士,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除暴安良,杀富济贫的行为他们非常赞赏。于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