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小小的自然村，原来有三四十户人家，现在只留下两户：光棍树成；乔镡的父母。树成也姓乔，是乔镡出了五服的叔叔，打了一辈子光棍；侄子男女见他岁数大了，都不再搭理他，无依无靠的；乔镡就叫他连看门、捎带照应两个老人。树成倒也对乔镡忠心耿耿。三个老人住惯了宁静清气的山庄，去一次城里，不是鼻子发痒，就是肺部难受，因此说什么都不到山外去生活。乔镡只好修了这处别墅。

    这里条件很好，虽然没有电，但她配备两台发电机，照明、看电视、冰箱制冷、热水洗澡，都没有问题。乔镡每隔十天半月都会来看望父母；顺便多住几天，在清净安详的环境里修养疲倦的身心。

    是啊，在这种环境里生活惯了的人，一定会觉得外面的世界的人都是在活受罪。

    “哈喽，爷爷，早上好。”秦天华在大院东侧的坡道上与菜园子里的树成老汉打招呼。

    “啊，早上的空气好。出来走走吧，孩子。在城市里，干净的空气比金子还珍贵，这里，最不珍贵的就是这好空气。”树成老汉以为秦天华在问他早上的空气好，因此他就发了一通感慨。说话听音，锣鼓听声。树成老汉也是个有见地的人。天刚亮，他就到田头了。那个菜园子，有半亩大小，里面有各种蔬菜。

    “需要我帮忙吗，爷爷？我可以帮您拔草。”

    “拔草？你是瞧不起我树成老汉？勤快人的地里能长荒草？”树成句句话带着城乡差别，也流露出敌对情绪，他冷笑说“不是我小瞧你，韭菜跟稗草你分不清。”

    “分得清，我的爷爷也是种地的，教过我。”

    “啊，你转悠着玩吧。你们城里人火气大，小心把我的蔬菜烤黄了。”

    “是吗？您是不是在城里玩过歌厅的小姐。”

    “怎不是？啊，不是。”树成脸红了，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开这种下流玩笑，但他不反感，只是抓住这个话又嘲笑起来“啊，你原来也是个不正经，有文化人还说这种土农民的玩笑话，注意你的身份呀 。我是说，你们城市里的人，大冬天跳进冰河里耍水，要不，数九天穿个短裤跑呀跑的，那不是烧的？还是在发了疯病，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秦天华听出话不对题，赶忙换个话题问：“您的园子里怎么不种萝卜？我最爱吃萝卜。”

    “傻孩子，说你年纪小，什么也不懂，你可能不服气。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撒荞麦。还不到日期哪。”

    秦天华没有想到每一句话都会让树成抓住把柄，毫不客气地讥刺他，甚至连大城市都被捎带着讥刺一回；更想象不到他的到来是怎么引起了树成的反感，到底哪一点侵害了树成的利益。秦天华一向能言善变，说话滴水不漏，今天却栽在了一个老光棍的手里，处处受到树成的有效攻击。

    “哈哈——”

    菜园子上边的山包上响起清脆的笑声。是乔镡。她拿着手机，水红裙子在晨风里微微飘动。太阳从东方的山峦露头了，光芒映照在她的脸上，为她敷上亮丽神采。在这僻静的山野耸立这么一个女人——无异天女下凡，美丽的山乡风光衬托了她的美丽；她的美丽使整个山野更具摇撼心魄的魅力——她真美，秦天华惊叹道。

    “这里信号还可以吧？”

    “还行。在下边不行，必须上来，这个位置比较理想。”

    “是在安排工作？还是在审问当家的？怎么，老公在家里不得安然？没有什么大事吧？”秦天华也爬上山包，来到乔镡跟前。

    “啊——”她若有所思，似乎没有听到秦天华拿她调侃。她看了秦天华一会儿，才说“这里很是僻静，一般没有人来。不过你应该有个别的名字，不能再叫秦天华。”

    “对，我怎么可能是秦天华呢？！秦天华是在逃犯，他妈的，我是我。您说叫什么好？”

    “为什么问我？”

    “信任，尊敬，敬仰，或者爱——您。”

    “油嘴。好，叫，叫，帅哥嘛——宋可吧，也有送走坎坷的意思嘛。”

    “伟大，真伟大。您是我再生的大妈。可是，把‘可’改成‘珂’，更帅一些，更美一些，更象个名字。”

    两个人随便谈论一些业务上的事情。乔镡的眼睛不时顾盼宋珂——对，此时他就叫宋珂，这个曾经叫秦天华的人已经是宋珂了。她的眼睛很有魅力，不仅是大而美丽，而是充满机智与灵气；再大再美的眼睛没有灵气与机智，就没有震撼人心的魅力。

    而宋珂此时的心被眼前的景色吸摄了。太阳升得更高了，寂静的山野沐浴在阳光下，山野非常豁亮，人的心仿佛会不知不觉插上一对快活的翅膀，悄然升腾在原野上空，象一只鸟儿自由自在的滑翔——让心接受晨光的洗涤，让心接受晨风的抚慰，让思绪、灵感、直觉……好，都在这圣洁的大自然的怀抱里接受一次新的沐浴！

    突然，他的眼中闪烁出晶莹的泪花。那泪花里有莫名的忧郁，也有淡淡的哀愁。

    她发现了他的泪光，笑了，笑得很认真，那是来自心底的窥透到一个人隐秘的惬意的微笑。

    她的笑也很有感染力，深沉或者诡秘——他发现了 ，他问：“笑什么？得意？好玩？”

    她摇头。她的表情变得平静安详。但那微笑的余波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丝叫他心醉的美丽。那是什么？他想读懂她那层摇撼他心魂的东西，但他的努力失败了。

    突然，他在她脸上顽皮地吻了一下，接着飞跑着向山包的顶部奔去。他吻得突然，奔跑得也迅速……

    “啊——啊——啊——啊——真是太美啦——我爱你——啊——”

    他疯狂大喊。他的喊声越过山脊滑入晨光飞翔的天宇，也滑入山谷，摇撼了菜园子里的树成和院子里的狗。两条狗同时跳跃起来，疯狂叫嚣。

    “他怎么了？”菜园子里树成惊讶地问。“城市里的人是不是都带点神经病？”

    乔镡摇摇头。但她不是对树成的话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