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来,已是东方发白,霞映东窗。临着窗台,凉风袭来,草木清新,落花归尘,有婉转的百灵,栖在绿荫鸣叫。
到明月山庄避暑,没有特别的大事是无需早朝的,父皇只要批阅重要奏章,有要事时与几位重臣一起商讨,因而我也可以轻松些。
我撩开碧纱床帏,水菊领着两名小宫女正端着漱具进来。见我起身,水菊将手中的锦帕递给了身后的宫女,向床边走来。
“殿下今日早膳想吃些什么?”她伸手将两边床帏挂在银钩上,笑吟吟地问道。
我微微含笑,从床上下来:“你一说,我竟有些饿了。让疏桐看着随意做些就好”,见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浅红色宫装,我走上前去,“今日可以打扮随意些,就拿那件月白……罢了,还是那件藕荷色的常服吧。”看到衣橱里多半素白的衣物,那个白色的身影不期然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他和我一样,似乎也偏爱这白色。我摇摇头,将他的身影挥去。
用过早膳,我步履悠然的踏出竹筠苑。天日晴朗,清晨还能见到的几缕淡云随了风丝丝散去,空中只剩下如洗碧蓝,一望无际,阳光毫无顾忌的铺展开来,亮得人眼难开。浓郁花阴下透着几分清凉的影子,枝间蝉儿伴着微风细细吟唱,愈显得一方清静。
父皇此处的宫殿在碧水斋,建在上林苑闲玉湖边。沿湖跨过白玉拱桥转出柳荫深处,临岸依波是一方水榭,平檐素金并不十分华丽,但台阁相连半凌碧水,放眼空阔,迎面湖中的荷花不似夜晚看时那般连绵不绝,一枝一叶都娉婷,点缀着夏日万里长空。
如果此刻有时间,我更想一个人闲赏风景,静看白云,无关离合,无关悲喜。
踏入水榭,香木宽廊垂着碧色纱幕,微风一起,浅淡的花纹游走在荷香之间,携着湖水的清爽。我步子轻巧的往水榭深处走去,长长的裙袂飘带身后如云,同碧纱轻幕一并缈缦浮于清风淡香。
过了临风回廊,见刘全手下两个小内侍在门口一侧嘀咕着什么,见我过来都是面上一喜,远远的迎上来:“奴才叩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你们怎么了?”我随口问道。
“回殿下,陛下正在里面大发雷霆,全公公今日不在,奴才们不敢进去奉茶。”
我在水榭廊前站住:“出了什么事?”
“今日上午宫里递来了折子,陛下看后就震怒,奴才也不清楚是何事。”左边的小岳子苦着脸答道:“这个时候进去没准就落个不是。”
我失笑:“敢情你们是让本殿去当替死鬼么?”
“殿下就可怜奴才们,陛下总不会对殿下发脾气。”小岳子做了个揖,麻利地从另外一个人手中接过茶盘,低头恳求。
我眉梢淡淡一掠,从他手中接过茶,又回身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裴相和石闵大人。”他低声答道。
我点了点头,端着茶向殿内书房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父皇拍案的声音:“一个二个都给孤造反吗?”
“微臣不敢。”声音甚是惶恐。
我心中纳闷,到底是什么折子让父皇发这么大的火?我打起垂帘,走进书房,见右相裴致远和兵部尚书石闵正跪在殿下,那石闵额上已是冷汗涔涔。父皇见我进来,看了我一眼,犹自怒气腾腾。
我走到父皇身边,将茶轻轻放下。拿起龙纹檀木案上的折子,略略地看了看,悚然一惊。
这是风清宇递的折子,那字迹笔锋稳沉,风骨清和,飘逸傲然一认便知是他的字。他代父上奏说北疆近日频遭楼珂骚扰,翀熙王命人领兵前去教训他们,结果朝廷送去的粮食却是在仓库里放了许久的陈霉米,不少前线的士兵都因此身体不适,导致出师不利,那楼珂愈发猖狂起来。
两个月前,翀熙王向朝廷奏请运粮,是我向父皇请示后批复准奏,并交由兵部去办的。
今年因为望川旱灾和孜阳瘟疫,所以很多地区收成并不好,朝廷只让西南十郡和东北几个州县按往年赋税交了粮食,其余的都减半,甚至免了今年的征收。东北的建馀粮仓虽储粮不及往年,但送往北疆的粮食却是绰绰有余的,那些边关将士定然寒心。兵部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无怪乎父皇会龙颜震怒。
“父皇息怒,此事既然发生了,定是要追究的。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派人重新送粮去北疆,以免军中有异议,其他的待会儿在说也无妨。”我抬眸浅笑,柔声劝说道。
父皇端过桌上的茶,微微啜了一口,怒气稍稍平歇。“你拟个折子给文澈,就让他赶紧去办吧,孤瞧着他倒是个信得过的。裴卿,孤给你三日时间,给孤一个交待,若是查不出,你就自己担着吧。”
“臣(儿臣)遵命。”父皇起身拂袖出了书房,留下正跪在地上的两人。
“裴相,石大人,二位起来退下吧。”我仍站在龙案旁,手中拿着风清宇的折子。
“谢殿下!”两人站起,向门外走去。那石闵似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官袍都已被汗水浸湿。裴致远却神情自若,仿若无事般。果然是老狐狸,我暗自腹诽。
在书房里拟好折子后,我起身回了竹筠苑。那字迹始终在我眼前晃动,我已许久没有收到他的音信,那次他是真的死心了吧。他认识的女子数不胜数,我一次又一次地断然拒绝,他想必倦了。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
今生,再相逢已不知是何日,且当它云水往事,走过无痕。只是我心下有些不确定,我真的做得到彻底将他忘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