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胥河袭来的清风吹动发上的束带，腰间的环佩叮叮作响。不远处的早市里人流熙熙攘攘，一个小店铺前挤满了人。
一大早，我就醒过来了。前往碧水斋向父皇请安时，父皇提出要微服到民间看看。我便带了晴霜，上官熙随着父皇出来。月央宫里的那些丫头们原本也吵着要出来，只是她们不会武功，一旦出状况难以预料，便也作罢了。
我换了男装，将额上的梨花妆掩在白玉华胜下，手中拿了竹箫，扮作富家公子跟在父皇身边。身后晴霜与上官熙紧紧的跟着，不远处一些便衣侍卫散入人群中。我和父皇向那个摊子走去。
“咦？”一个挑担的小贩踮着脚，黝黑的脸颊上写满了诧异，“烈火煎茶，茶滚釜中喧雀舌？”
“此对甚难”，摊前一个布衣书生摇了摇头，“这作何解？”
我和父皇站在外围，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我拦住身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老伯，请问这里是卖什么的，生意为何如此好？”
“噢，这是家卖茶叶的铺子。”老人背着手，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笑眯眯地解释道，“前天这店主在自家店中捡到一个钱袋，非但没有自己贪下，反而等到失主前来。那失主是个年轻公子，留下了一锭银子作为报答，这柳老板不收。接过昨儿个那公子又来了，送来半副对联，说是给柳老板的谢礼。柳老板见那字迹俊逸，便挂了起来，结果引来这么多人对句，生意一日胜似一日。”
我拱了拱手：“多谢老伯。”
以联相赠，果然是文人风骨。我细细揣摩，半晌抿唇而笑：“妙哉。”
“哦？兮儿对出来了？”父皇侧头含笑看着我，我微微颔首。
围观的人停止低语，纷纷看来。“这位公子，如果有了下联，请写在这边吧。”店中一个中年人捧着笔墨出来。
我轻轻一笑，举笔掭墨，挥毫而下。
“清泉濯笋……”，身后一个长个书生跟着念道，“笋沉涧底走龙孙！”
我将竹制羊毫搁回比架，盈盈笑道：“柳老板觉得此对如何？”
“甚好，甚好，此对气势不凡又极其工整，是绝对啊！”那店主神情有些激动，拊掌而笑，“多谢公子，我将此对裱好就做楹联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店家若不嫌鄙陋，小生没有异议。”我颔首答道，然后和父皇退出了人群。
“这送联的倒有几分才学。”父皇轻笑道。
“是，兮儿都想见见呢。”
“这位公子，”我偏过头，直见一名书僮模样的站在身边，拱手行礼道：“这位公子，我家先生请您楼上一聚。”
我和父皇相视一笑。抬起头，看了看有些斑驳的茶馆，二楼临街的窗户里隐隐有个人影。想必就是他了吧，我回头看向父皇。
“去吧，早些回去就是了。”父皇轻摇手中折扇。
“嗯，孩儿知道了。”我点点头，和那书僮一道离开。
脚下老旧的楼梯呀呀作响，上了二楼，一个悠长的声音传来：“日照纱窗，莺蝶飞来，映出芙蓉牡丹。”
还考？我低头轻笑，淡然出声：“雪落板桥，鸡犬行过，踏出竹叶梅花。”
书僮轻轻打开木门，一个墨色衣袍的清俊书生出现在眼前。他慢慢起身，行了个拱手礼，清瘦的身子衬得儒袍更显宽大。面色微白，双目清亮，气度非凡。我谨然回礼。
相视而笑，拱手而坐。晴霜立于我的身侧，那书僮走过来恭敬地为我倒上香茶。
他清亮柔和的眼眸闪着几缕快意：“在下江北槐聚。”不似时下文人那般寒暄，简单明了。
我举起茶盏，轻声道：“奉安云溪。”
“奉安京，好地方。”他低吟道：“梦湖本无忧，因风皱面。”
“羽山原不老，为雪白头。”我轻轻应道。
槐聚清澈的眼眸中荡漾起波光，他扬声叫道：“玄及，拿壶酒来！”
“可是先生，您的病。”
槐聚挥了挥衣袖，豪情毕现：“酒逢知己饮，微恙何足惧？”
我举首轻摇，推辞道：“槐聚兄，小弟滴酒便醉，还是算了吧。”
“是啊，是啊。”玄及急声附和道，“云公子不擅饮，先生就别为难人家了。”
槐聚摇了摇头，有些讪讪：“那便算了，不知云弟到华胥来，是访友还是游学？”
“小弟是来探亲的，槐聚兄呢？”我接问道。
“闲云野鹤一只，特来会友的。他缓缓起身，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发出感慨，“一别数月，华胥城已经快恢复兴盛了。上次前来，这附近灾民遍野，让人心寒啊。”
“槐聚兄说的可是年初的望川江大旱？”我低声问道。
“嗯。”他转过身，融融阳光映在他脸上，颇有几分暖意，“怀月多河湖，因而水利极其复杂。若治理得好，便可助国之兴盛。若是任其发展，则重民之艰辛。”我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他，他目光绵远，慢慢说道：“这一次，望川江来水极少，再加上大旱，附近灾民深受其苦。但好在朝廷及时应对，所以今年并未造成太大损失。但三年前，望川江大涝，江南江北一带，饿殍遍野，疾病四起，卖儿鬻女，实乃人间惨象。”
我点了点头，说道：“当年听说是江北名士魏默存上书皇上，提出了水利十三策，方才缓解了灾情。”
槐聚轻哼一声，摇了摇头：“一介书生哪有定乾坤的本领，都是世人虚传罢了。”
“虚传？”我不禁出声：“若只有市井坊间的传闻，倒确实不可信。但朝廷几番征召，听说连两相都想招他为门客，多次邀请他。由此观之，他的贤明并非谣传啊。只是，小弟不明白他为何推辞？”
槐聚饮了一口茶，嘴角微微扬起：“云弟这么想知道？”
“可不是”，我轻轻地抚着竹箫上的彩丝结络坠子，“小弟也是一介俗人，对此颇有些好奇。”
“嗯。”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了摸脸颊，笑道：“或许是他觉得奉安才子遍地，怕来了只会贻笑大方吧。云弟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南鸟北飞，却见，满地凤凰难下足。”
我低眸一笑：“也许是，东龙西跃，方知，一江鱼鳖尽低头呢。槐聚兄啊，这样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些=吧。”
他诧异地看着我，半晌，清声大笑：“是啊，是牵强了些。那也许是他恃才傲物，自以为不与群俗。一脸色难像，难为朝门官呢。”
“非也，非也，”我摇摇头，“若恃才傲物，又何以天下之忧而忧，力陈水利之重？若不俗与群，又怎会哀民生之多艰，上书献策呢？小弟曾听家父说当年那折子被皇上传阅百官，甚至还传到了市井之间，因而小弟也曾拜读过，其言辞灼灼，阅之激昂。”我笑了笑，“色难乎？容易也！”
“色难……容易……”槐聚抚掌大笑，“对得好啊。”
“由此看来，这位墨存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眼睛微眯，叹了口气，“可惜啊，若是他志不在天下，只在山水之际，那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治世良材，却又货陈江北，确实可惜。”
“可惜？”槐聚看着我，明慧的眼眸微动：“云弟是朝堂中人？”
我微微一笑：“家父乃是朝中命官，因他老人家想让小弟将来也考取功名，有一番作为，所以经常会与小弟分析朝中之事。”我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疑问，轻轻说道：“槐聚兄可知出仕亦同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昔时，太祖圣武帝在位时，太宰长歌就是在风头最盛时出仕，帝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