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白日的烟尘在幽蓝的夜空中渐渐地散去，那份浮动的燥热也在清风中缓缓地隐退。明月山庄的墨绿依旧如初，洗净铅华，落幕成绝。

    光阴飞逝，流年暗渡，不同的只是容颜，还有渐次老去的心境。

    这两月余，我每日徜徉在上林苑中。直至弯月莹空，方回月央宫。今夜，亦是如此。是如何走回竹筠苑的，我已不记得。站在竹筠苑的大门口，仿佛回到了皇城。这两处居所太像了，只是皇城匾额上的月央宫三个赤金大字是父皇御笔写就的。如今的竹筠苑，是先帝命人题的，站在此处，那份感觉已然不同。

    才踏进院落，小柯子已匆匆迎来：“殿下，您到哪儿去了，让奴才好找。”

    “何事？”我淡淡问道。

    他正朝正殿方向使着眼色。低声道：“清王爷，清王爷在此等了您很久了，说是有要事启奏。”

    我一惊：“你说谁？”

    “清凌王。”

    “有要事须找陛下启奏，他难道糊涂了吗？”我面上迅速平静下来，心中那池水却掀起万丈狂澜。

    “奴才不知为何。”

    我深吸一口气，随后吐出。片刻，提脚向里走去。我在门槛前止步，站在殿外，见风清宇在殿前负手踱步，面带忧色。还是那袭素袍，还是一管青笛，只是似乎消瘦了些。

    他见到殿前的我，忧色顿扫，眸中平静无波，迅速朝我走来，俯身一鞠：“臣风清宇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可安好？”他的声音温润清雅，嘴角含笑，依稀间仿佛仍是那个云淡风轻，风度翩翩的世子。放下了吗？是啊，我说得那般决绝，他如此傲然的男子，又怎会执着如斯？这本在我预料之中，可我心中仍是一抽，止不住地难受，辛酸漫上心头，让我觉得心，似乎在一瞬间就苍老了几岁。

    我弯了弯唇，掩去目中黯然之色：“本殿一切安好，倒是清凌王已在边关近半载，似乎有些风霜之色。风家世代忠良，翀熙王仅有一子，还望清凌王多多保重。听闻清凌王急着找本殿有事商议，不知所为何事？”

    “回殿下，文大人将粮运来后，我天朝大军势如破竹，直捣楼珂重镇，楼珂已然大败，自请求和。但……”他重叹一口气。

    我心里不由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但什么？”

    “他们本要求我朝长公主下嫁楼珂为后，以结秦晋之好。”他目光灼灼，看着我道。

    “是么？那王爷是如何答复的？”我心中不由冷笑。

    “长公主乃我天朝储君，天下皆知。若楼珂刻意挑衅，天朝军必踏平汝之都城，在所不惜。”他停顿片刻，直直的看着我，而我面上半点情绪也无，他又接着说道：“楼珂欲潜二皇子前来……入赘为驸马。”

    我双眸微眯，广袖下，指甲已掐入掌心，转身看着庭院，莲池和翠竹早就沉浸在夜色中，让人看不清它们本来的面目。南风带着微微寒凉扑上面颊，鬓间的碎发在风中轻舞，连同我素白的衣袂。

    “王爷，这明月山庄的暮夏就如同初秋一样，带着丝丝凉意，尤其那山风，还夹杂着淡淡的萧索之感。王爷若有时间，不妨好好感受一番。”说罢，我启步向偏殿行去，心中已是一片冷然。

    “云兮……”

    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他大步走到我面前，我眼神飘忽，看着廊下似落叶般的橘黄宫灯。

    “你，你真的愿嫁么？”

    我倏然回眸看向他，竟看到他眸中无奈和伤痛闪烁，击得我的心一阵钝痛，我赶紧避开他的眼睛，低眉不语。

    他的声音似乎已失去那份清润，变得有些沙哑：“可我，不愿你嫁，即便他是入赘为夫。”他顿了顿，“所以我已向陛下奏明，将二公主下嫁楼珂太子，为太子正妃。”

    我顿时一惊，脸色突变，猛地回头：“父皇可答应了？”

    “陛下明日便宣旨。”

    我不禁退了两步，“你，为何……你明知……”

    “为何明知你无心，我却仍要这么做？为何明知水箬从小和我情同兄妹，我却要提出将她远嫁，是吗？”他紧紧地盯着我的双眸，半晌，他垂眸摇了摇头，一丝苦笑浮上面庞：“我也不知为何。”

    我蓦然转身，向院外掠去。

    再一次，我夺路而逃。

    飞也似地跑到了碧水斋，水榭前的内监宫娥们见到我仓惶的样子，都惊恐万分，旋即跪地：“给殿下请安！”

    我顿足，原本混乱的脑子一时清醒了许多。“父皇可在？”

    “回殿下，陛下在秋阳殿。”领头一名女官低首答道。

    我将头上发簪扶了扶，整理好衣裙，向秋阳殿走去。阻止了内侍的通传，独自走进殿内。凉风习习，从敞开的殿门毫无禁忌地闯入殿内，将层层叠叠，绣上了银丝兰花的缭绫纱帘卷至半空，暖阁中父皇和一个陌生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棋盘如人生，让黑白的棋子去决定人生的胜负，未免太轻率。这是父皇的声音。

    “你读得出棋子的成败，又是否读得出人生的成败？每一个过程都是一种新的跳跃，又何必于过去计较那些疏疏密密。”一个似乎饱含沧桑和智慧的声音进入耳朵。

    我在帘外止步，父皇似乎在于人对弈，如此进去似乎不太好。

    “兮儿来了？进来吧。”父皇低沉的话音自帘后传来。

    “是。”我提步上前，撩开纱帘。父皇正与一位胡须花白的僧人坐在塌上，面前檀木小桌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和两盏已失去温度的茶。

    我微微福身：“儿臣参见父皇，这位是？”

    “见过禅凡大师吧。”父皇开口道，目光仍锁在棋局上。

    “云兮见过禅凡大师。”我又向那僧人微福道，他一袭袈裟已洗得有些发白，身形清矍，却眉目慈善。“禅尘大师可是万年寺的主持？”

    他随即起身下榻，行了佛礼：“阿弥陀佛，施主折煞贫僧了，万年寺主持正是贫僧，不过是个虚名罢了。”称我施主，却不称殿下，好一个不媚皇权的高僧！我对他顿时多了几分敬意。

    “我曾多次听母妃说大师精通佛理，是位得道高僧。云兮曾有意拜访，却因大师云游在外，故夙愿未成，今日有幸见得大师，乃是云兮的福气。”我微笑着说。见到他，我莫名清心许多。

    “佛法无边，普渡众生。贫僧只是一介凡人，又怎能悉数明白。若是以后施主愿前来与贫僧讨论佛法，贫僧自扫径以待。”他目光慈祥，该是一位谆谆善诱的长者。

    “多谢大师，他日定来叨扰。云兮见大师方才似乎在与父皇对弈，大师请继续吧。”

    他朝我微微点头，又盘坐在塌上，执起玉石棋子。

    我禅坐在蒲团上，静静地品茗看他们一起一落间，收放自如，是那么稳，不留一点厮杀的痕迹。

    大师笑道：“这盘棋，我们下了十年，到如今都未有结果。”

    “没有结果是最好的结果。”父皇举起一子，动作优雅，神态淡定。

    十年，原来禅凡大师和父皇是故交，一盘下了十年的棋，至今仍然没有胜负，也许他们本没有胜负之心，纵是再十年，也未必有结果。下棋成了一种形式，在棋中品味人生，才是他们的深意。

    “是啊，没有结果岂不是最好。可有的人却并不这么想，那些人琭琭钻营一生，为的就是心底的那个结局，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各有志。”禅凡大师拂袖放下一子，将两枚黑色棋子吞噬。“轩辕施主，今日暂且下到这里吧。你瞧这棋局，又该是残局。天色也晚了，贫僧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