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首望去，天淡云闲，长空飞过数行新雁。湛蓝的苍穹下，远处的群山显得越发低矮。眼前一片金碧辉煌，耀睛夺目。红谬花繁，灿若云霞。凤阁龙楼郁嵯峨，十里楼台艳绮罗。怀月的王宫，繁丽中透着庄严，尽显王气。

    “殿下，你真的……”云澈立在我身后，声音轻柔。

    我转过身来，看见了他目中的血丝，一夜未眠么……心中微叹：“师兄……”

    “我知道了。”他苦笑道，回身颓然离去。我没有拦他，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只是，我注定又要亏欠于人了。

    景和九年八月十五日，历书上些，吉日，宜嫁娶丧葬，宜乔迁动土。

    幽月城外，落梅庵，我走的时候，告诉父皇和风清宇，翌日便启程回去，只带上水菊和西竹，还有晴霜和上官熙。我执意不肯让其他侍卫随同，觉得任何时候的宫外都不会有这么太平，一场浩劫后的太平，是悄然死寂。

    一路风尘，策马匆匆的赶赴，没有约定。了尘师太见到我的时候，有些意外。

    我一身清素，一如当年简约，我不想将任何宫里的浮华带到这里，而且，我要为疏桐着素吃斋。

    跪于佛前，佛说：“你又来了。”

    我抬眉浅笑：“都说人生无处不相逢，而我每次与你相逢，都是在此。”

    佛舒展而笑：“你错了，佛无处不在。”

    不以为然：“今日我来此，不是与你参禅，也不是来找你清心，更不是有求于你。”

    佛问道：“那你因何而来？”

    我淡笑：“我来此，只为送一位朋友，还有我许诺了另一位，她让我在佛前跪拜，并点上一炷心香。只是如此，再无其他。”

    佛凝神看着我，终究没再说什么。

    我叩首，起灭由心。

    了尘师太的禅房，坐在蒲团上。师太看着我，沉沉说道：“你是否要为疏桐立个牌位在庵里？”

    我轻轻摇头：“不用，只劳烦师太为她诵经超度便好，此后，她的灵魂再也无牵。她活着记得她的人不多。她死后，也不要人来祭奠于她。”

    师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尼知道了，佛祖会垂怜她的。”

    我淡然一笑：“师太。我明日便回奉安了，你能赠与我几本经书么？我为亲人而求。”

    师太微笑：“佛法无边，经书都是赠与天下有缘人，广结善缘，无所求，也无所舍。我去取些，你好生拿去。”

    我施礼：“谢过师太，相信愿与佛结缘的世人有许多。”

    师太为我取来了几本书，我略一翻看：《莲华经》《云水禅心》《三世因果》《弥陀经像义》《了尘集》，各四份。

    我捧着经书微笑：“师太，只是看书名，就让人心静了。我喜欢这些线装书，这本《了尘集》可是你所著？”

    师太点头笑道：“是贫尼的一些禅诗，浅薄之作，只为遣怀，成就一点儿禅意。”

    我看着了尘二字，禅韵悠然，淡定轻远，展眉微笑：“我回宫一定细读，沾染师太空灵的韵味与悠远的禅意。”

    师太垂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的小锦盒，锦盒上镶着一枚白色的莲花。她递给我：“这枚白玉莲花是我师父传与我的，我将它赠与你，可佩戴，也可搁置在盒子里。”

    我郑重地接过，感激道：“谢过师太，将如此珍贵之物赠送与我，我定好生保管。”

    师太点头：“此物送与有缘之人。”

    她轻拂我肩上的衣饰，柔声道：“去吧，就到后院的梅花溪，那里的溪水最为澄澈，将疏桐的骨灰洒向梅花溪，一定可以让她得偿所愿。”

    我凝神：“好，我这就去。”

    谢别师太，我带上西竹和水菊，穿过庙宇长廊，黛瓦碧窗，来到后院。

    此时虽没有梅花满径，却有碧荷如初，还有早桂盈香。一年四季中，我偏爱秋，我喜欢轻闻风中那淡淡的薄凉，吸入肺腑，怡然自得。

    走至青石小径，已听到流水潺潺，轻灵婉转。穿过花丛，上木桥，见桥下溪水清澈，卵石铺就，都说水滴石穿，其实穿石的是时光，经过千万年的洪荒，那些石块琢磨成美石，泛着圆润的光泽，浸染着岁月的沉香。

    接过西竹捧的一小盒骨灰，轻轻洒向溪流，轻语道：“疏桐，这是梅花溪，你的一切将从这里开始，随水漂流，顺风而去吧。”看着那细碎的骨灰在风中飘扬，又慢慢地沉落清澈的水中，找不到痕迹，缓缓地远去，我如释重负。觉得总算不负疏桐所托，再也没有比这梅花溪更洁净的地方了，她的离去，是为她的今生做一个了断。从今后，疏桐只是一缕轻烟，偶尔会在我的生命里萦绕，淡淡的，不会疼痛。

    西竹轻声说道：“殿下，别想了，我们去走走吧。”

    风拂过我的发丝，我点头：“好，去走走，我们先去与师太辞行。”

    沿着来时的路归去，没有回首，也没有欣赏这一路的景致，更无带一丝留恋与怀想。一切为空，空是因为满，心中已满，不再装下什么。

    了尘师太在大殿等我，我踏过木质门槛，又看到佛，还有屋梁上悬挂着的那盏香油灯与蒙尘的铜镜。

    素净的檀香在经堂缭绕，为我洗心涤尘。

    看着师太带着十余位青尼在殿堂诵经，击鼓，敲着木鱼，闭目百般虔诚地吟诵。那些女子就像唱着曼妙动听的梵曲，婉转动听，却又明净如洗。

    我知道这是为疏桐超度，为她的灵魂可以远离颠倒梦想，远离孽海沉沦。我希望疏通可以只做一缕轻烟，无形无色，无识无味，想飘到哪就飘到哪，在无尘境界里免去一切轮回。

    我静静地低眉倾听，待一切结束的时候，我看到千盏莲灯在佛前莹亮。

    师太对我微笑：“斋堂已备好素斋，还请施主前去用膳。”

    我施礼：“谢过师太。”是的，我要在这里食素，这一餐，是为疏桐。

    飘然转身，没有看佛。我与佛，已经无需告别，他会目送我离去，并且看我的人生从此起起落落。

    梅缘堂，落梅庵用膳的地方都取这般雅致的名称。

    红木的桌椅，衣着丰盛的素斋，我最爱的是那盘如意笋。用素菇和笋丝清炒，清淡爽口，简洁明净。

    抬眉问师太：“你久居庵中，可知世间之事？”

    师太清浅一笑：“施主说笑了，贫尼虽居住在庵中，可是天下事又怎能不知。只是知归知，空归空。”

    我点头：“是，其实这不是避世，而是一种自我的超脱。”

    师太垂首：“超脱自我，才能超脱众生。”

    我微笑：“师太说得对，只是每个人的人生不一样，命运总是将人牵着走。就像那许多的浩劫，谁又能拯救呢？”

    师太轻叹：“万事皆由人起，要拯救也是人来拯救。佛无力，佛只能去感化世人，而最后的生杀大权，还是在于人的意念间。”

    我应道：“是的，江河无逆转。朝代的更迭，谁也制止不了，没有千秋万代的江山，也没有长生不老的世人。人生无非就是八个字：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师太笑道：“云兮，你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我有时都忍不住想要把你留下，可是不想你豆蔻年华从此常伴青灯古佛，更因为你身负重任。”

    我浅眉淡笑：“师太说笑了，云兮是痴儿，痴儿只适合留于红尘，让红尘去消磨，直到磨尽最后的锋芒，才可来此平静。”

    师太轻轻摇头：“你的锋芒磨不尽的，你没有发现么？你此番前来，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