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捅破了感情的窗户纸了，有很多话可以直说了。在后来的约会中，王胜多次提出自己成份不好的问题，要冬至再三的慎重考虑清楚。王胜说，因成份的差别，他俩在一起可能真的不合适，他说，他要为自己负责，为冬至负责，爱情这件事不能太自私了，不能光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去损害另一方的幸福。他告诉冬至，他俩存在着严重的成份差别，这是爱情致命的障碍，将来有可能会导致爱情“呜呼哀哉”。

    在讲阶级成份的社会里，成份有差别的男女相爱横竖是不切合实际的，王胜是这么想的，男女交个朋友将就，想结婚成为夫妻那就是一种奢望了。所以，他对同冬至的爱情期望值在不知不觉中下降了，由原来的火烧火燎变得不冷不热了。对此，冬至的态度始终如一，“成份不好没有关系，只要人好就行了，”她对王胜说，“成份再好，人不好，我也不嫁，再说，成份好同成份不好的人都得靠挣分吃饭，都必须遵纪守法，无论是谁犯了罪，都要受到法律制裁，罪大恶极的，都要枪毙打眼的。”

    王胜仍然心存顾虑，“你说的虽然对，但不管怎么说，你我的成份差大了，你在天上，我在地下，是天地之差，我甚至怀疑自己，我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爱我？”

    “你人挺帅，聪明好学，品貌端正，勤劳朴实，而且多才多艺，只是成份不好埋没了你，反正我认为你是咱村的面码儿，是最好的青年，所以你值得我爱，我非要嫁给你不可。”

    “你家里人能同意吗？现在只是你一个人同意，你知道独木难支吗？你一个人反抗得出去吗？如果反抗不出去咋办？”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决定的因素在我自己，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儿女做主，任何人也无权包办婚姻，无权强迫婚姻的成与否，不像旧社会，婚姻大事非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俩的事，爹娘干涉不了，只要我能坚持，咱俩就能在一起，你也不要把问题看的那么严重，我爹娘对你的印象挺好的，常夸你，也很喜欢你的，你不要想得太多。”

    “你想过咱们的后代问题吗？看问题最好实际点。”

    “想过了，关于成份问题，你不能老往牛角尖里钻，你过于自卑了，我们是农民，当农民不用论及成份，农民种庄稼也是干革命，当农民并不寒碜，我们这辈子当农民，下辈子还当农民，当农民谁都可以当，用不着政治审查，所以，你不用考虑咱俩的后代问题，再不用顾虑成份会妨碍我们了，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还有个问题你想到了吗？那就是你们的直系亲属。咱俩结婚后，因我的成份不好，会连累到他们的子女，现在是讲成份的年代，不论招工，当兵，入团入党，甚至是升学，都套用阶级成份的公式，而且还要上追八辈祖宗的历史，下查直系和旁系亲属的清白，你说，一旦他们知道了你要嫁给我，他们会答应吗？”

    “答应不答应那是他们的事，我只知道公民的婚姻自由受法律保护，他们无权干涉。”

    “他们如果干涉了怎么办？”

    “我不听他们的就是了，再说，国家还规定贫农女儿不准嫁给地主子弟吗？难道全中国的地主子弟都打光棍了吗？就没有一个娶了贫农女儿为妻吗？”

    “这么说，你真的一点不嫌弃我的成份？”

    “我要是嫌弃你的成份，就留在省城不回来了，我连国家正式工都不干了，为的是回来同你在一起，你说，我嫌弃你的成份吗？”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第三者所能理解透的，这就像脚上穿的鞋一样，合不合适，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冬至用真诚重新唤起王胜对她的爱，王胜没什么可说了，他相信冬至是真心地爱他。但是，这个社会到底是处处讲成份的，出身不好的人在任何时候做任何事都要慎重，多考虑些不利的因素，以防患于未然。王胜建议冬至，“咱俩私定终身的事，暂时不要让你爹娘知道，除了咱俩和姚好，对任何人不要公开咱俩的关系，免的人多嘴杂，引起口舌。因为我们还年轻，不能马上结婚，要结婚起码还要等二三年，所以咱俩今后要秘密来往，先当几年‘地下工作者’，等到了结婚时，咱俩就去登记。”

    “你说的对，王胜哥，我赞同你的建议，就按你说的办。”

    “就算按我说的办，我们是否能真的在一起也很难说，因为当风花雪月变成油盐酱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成份’对一个女人是多么重要，所以，我说我们将来的结果是个未知数。”

    “看你说的，咱俩的事不是定好了吗？怎么又说是未知数，你是不是又在顾虑成份的事？你就不能敞开胸怀，甩开膀子往前走吗？你就不能理直气壮地去追求应该属于你的幸福吗？好像以前你不是这种人，三年不见，你变了，变得懦弱了……”

    “不是我变得懦弱了，是我变得现实了，因为当今社会人生的底线就是成份，以前年纪小，不知道成份两字的厉害，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嫁给我真可惜，太委屈你了，真的，在婚姻上，你应该往上找，不找贫农，也得找中农，反正不能往下找，像我这样成份不好的人选最好不要考虑……”

    “王胜哥，你别这么说，我认为人活着，谁也不能一辈子万事如意，总会遇到些坎坷和委屈，坎坷也好，委屈也罢，都不算什么，一辈子没有钱没有地位也不算什么，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恩恩爱爱和和睦睦过一辈子，才是最重要的。特别是女人，除了爱，别的都是身外之物，女人都希望一辈子找个男人的肩膀做依靠，希望有个男人爱自己疼自己，“王胜哥，我的爱情观很简单，不要轰轰烈烈，只要平平淡淡，比如说，当我病的时候，你能舀碗热水给我喝，当我不开心的时候，你陪我说几句安慰话，或者哄哄我，你能做到这些，我就觉得知足了，幸福了。等咱们的儿和女长大了，结婚的出嫁的都出‘窝’了，咱们也老了，到了步履蹒跚的时候，就在屋门口放两个马扎子，你我挨肩坐下，朝看日出，晚看夕阳，相扶相依，互相看着对方满头的白发，看着满脸的皱纹……遇上好天气，你我携手漫步在夕阳的余晖下，这样恩恩爱爱和和睦睦夫妻一辈子，你能说不幸福吗？”

    “看你把爱情说的既浪漫又富有诗意，想不到三年未见，你的语文水平大有长进啊。”

    “王胜哥，你别笑我咬文嚼字，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爱情是平等的，凡是迁就的、强求的、捆绑式的、交易式的婚姻，都不是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就像咱俩这样，双方都是真心实意的。”

    “我承认咱俩是真心实意的相爱，”王胜又提到了她的爹娘，“我最担心的是你爹娘，因为没有一个爹娘愿意让女儿嫁给成份不好的人家。”

    “这个你不必担心，爹娘已经老了，政治上没有前途了，我们的婚姻影响不到爹娘了。”

    “你弟呢？总能影响到冬强吧。”

    “也影响不上，他本来读书就不怎么样，考初中也许行，考高中考大学连门儿都没有，至于当兵嘛，他早说了，他怕打仗，不愿当兵，当工人也够呛，俺家和村干部没有关系，即使有了招工指标，也轮不到冬强头上，所以他只能当一辈子农民了，我们的婚姻还能影响他当农民？”

    “再说，咱村从来也没把你当外人，你不是照样参加青年活动吗？有些问题本来没有大不了的，是你太敏感了，太小心过火了。”

    “可是……”

    “好了王胜哥，算我求你了，别老是成份成份的，我都听腻了……”

    “好吧，成份的事，我再不唠叨了。”

    王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