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倚着那棵高大的柳树，眼泪婆娑地望着天上的星月，望着王胜沿着柳径渐渐走远。空寂的柳林，没有涛走云飞的尘俗，没有变化莫测的纷扰，只有柳梢洒落下的点点露水，只有人心凄冷，欢情皆休；只有繁花落空，往事如梦幻破，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世界，她靠着树干坐在了地上，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依依不舍地追随着王胜的身影直到走出柳林。

    王胜娘知道儿子已经同冬至分手了，心里很难过，但在儿子面前却装得很平静，“孩子，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咱家是地主，她家是贫农，咱家没法比她家，就该着分手了，唉……你俩分手也好，人往高处走，现在这个社会，哪个女孩儿不想找个好成份的女婿，谁要是想嫁给地主，那除非她是个大傻瓜……”

    王胜承认娘说的对，他希望能尽快从失恋的伤痛中走出来，尽快忘掉冬至，只是一时半会做不到，还需要些时间。

    他常在夜里倚着炕旮旯，面对着摇曳的灯光黯然伤神。有时，他会找出爱的信物，那一封封信，那一张张纸条，将爱的信物捂在胸口，默默地听那檐雨的奏鸣，静静地听那风儿的泣诉。有时，他也会默默地伫立院中，不见月落星稀，只见风雨潇潇，忆昔怀人，旧情难忘。仰望幽冥的夜空，他悄悄自言自语，“冬至你睡了吗？此时此刻你在想些什么？你想到我了吗？你能知道我仍在苦苦地想着你吗？你能知道我还在为失去你而失魂落魄吗？你能知道我嘴上说要同你分手，心里却仍在诉说着永不逝去的爱吗？”

    他失去了冬至，就像失去了一切，他忍受着失恋之苦，忍受着形影相吊的孤独。当初是命运让他俩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了建立了爱情，正当他俩的心灵交汇在一起，准备品尝爱情的欢乐和幸福的时候，又是命运无情地将他俩拆散开了。原来命运不是在偏爱他俩，而是在有意捉弄他俩。

    春去春又回，花开花又落。渐渐地，时间冲淡了过去的一切，王胜也终于明白了，他与冬至之间既不能成为无缘的情人，也不能成为有缘的夫妻，连革命同志的关系也不是了，只是一般的邻居关系了。在失去冬至的这段日子，幸亏京胡帮他解除了痛苦。只要一拉起京胡什么痛苦就全忘了，他把自己完全融入独奏的唱腔里，什么西皮流水反二黄的，什么越剧吕剧歌剧的，只要不带低级趣味的歌呀曲呀的，他都学着拉。娘说他是穷乐，不怕人家笑话，王胜说拉京胡是他的自由，自拉自听，与人无害，自娱自乐，别人管不着。娘想的比较多一点，要他将音量调的低一点，免得让街上人听了有反感就不好了，他接受了娘的建议，将音调调到街上人听不到为限。他拉起京胡，时而豪放如草原万马奔腾，时而凄凉似离人诉说哀肠，时而高昂如江水波涛滚滚，时而涓涓似小溪流水潺潺……京胡伴着他忘掉了“运动” 的喜鹊村，忘掉了家庭出身不好的痛苦，忘掉了曾经爱过的人，忘掉了变化莫测的纷纭世界。

    他确实有过这样的幻想，幻想有一天，县京剧团有朝一日下乡招工，能把他这个有一技之长的地主子弟招了去，他曾用天真的画笔为自己的前途涂抹过幻想的绚丽的色彩。

    机会终于来了。县京剧团闻名访着来村点名要他到京剧团拉京胡——干正式工。因为半斤不同意，他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就这么给耽误了。京剧团的人走了不几天，县文化馆又派人来招他为临时工。文化馆成立了文艺宣传队，如果王胜能去，让他拉高胡。工作时间是每个大集（五天一个大集）的上午，到集市上进行文艺宣传。文化馆每次给王胜一元钱，回来缴到生产队，队上给记半个劳动日（五分）。

    结果，这次招临时工的机会也被半斤给剥夺了。半斤对文化馆的人说，“他劳动不积极，思想落后，不能放他出去，要留在村里劳动改造……”

    冬至同王胜分手后，有不少人为冬至提过亲事，冬至一律免谈。作为冬至的好友姚好，最了解她的心思，冬至曾对姚好说，“分手是王胜自己提出来的，我根本没同意，我恨他……”冬至无法剪断缠绵的情丝，依然陷入对王胜的思念之中。

    在对王胜的思念中，冬至想到了“先上车，后买票”，她托姚好捎话给王胜，“我今晚去他家。。”

    晚饭后，冬至换了套整洁的衣服来到王胜家，听说冬至要来，王胜问娘，“娘，你说，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她还来干什么？”

    “也许她来有别的事吧。”娘猜不出冬至今晚来的目的。

    秀巧也猜不出，“别猜了，等她来了就知道了。”

    “咚咚”有人敲门。

    王胜开了街门，“冬至，是你……”

    “是我，王胜哥，怎么不欢迎？”

    “欢迎欢迎，请进。”

    冬至进屋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王胜哥，秀巧妹，我今晚来了就不走了，从今晚开始，我就是你们家的人了。”

    全家人都愣了，王胜娘过来扶冬至，“孩子，你这是干什么？你给我们下跪，我们承受不起呀。”

    “冬至，有话起来说吧，你别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胜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冬至姐，快起来吧。”秀巧着急地快哭出声来。

    “你们答应我，我今晚不走了行吗？”冬至已是泪水莹莹。

    “行行，我答应你，起来说话吧！”王胜递上毛巾让冬至擦擦眼泪。

    “王胜哥，今晚你要了我吧，我想同你圆房。”冬至红着脸低下了头。

    王胜娘一听着急了，说：“这不行，这叫先斩后奏，千万使不得，要是今晚你俩圆房了，明天你爹知道了，不领着人来把俺家房子扒了才怪呢。”

    “王胜哥，你说句话吧。”

    “娘说的对，你还是回去吧，你这样不明不白地留下来，这会让人抓住把柄的。”

    “王胜哥，你不用怕，一切罪名我承担。”

    “那不行，我们还没登记，不能胡来，非法同居是犯法的。”

    “我愿意，你愿意，犯什么法？”

    “那也不行，如果让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不敢对你怎样，对我呢？我家成份不好，你还是替我想想吧。”

    秀巧也不赞成冬至的想法，“冬至姐，死路活人开，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冬至看着王家全家人这样恐慌不安，理解了他们的苦衷，不得不改变了初衷，“好，既然你们都害怕了，我就不勉强了，不过，王胜哥，咱俩明天就去登记，只要登了记，事情就好办了。”

    “那不可能，你爹娘不会同意咱俩登记的。”

    “我们可以偷着去登记呀，”冬至心存侥幸地说。

    “你想的太简单了，咱村的大印过去是老书记把的，现在是半斤把的，他不给开介绍信，我们是登不上记的，”王胜提出了一个冬至所没有想到的问题。

    “那怎么办？王胜哥你拿个主意吧。”

    “这事只能这样，如果你爹娘同意了，由你爹出面找王组长，由王组长陪你爹找半斤，或许能开出介绍信，除此，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胜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冬至走了。

    又有人给冬至提亲了，介绍人说男方是县食品公司卖肉的，爹是部门经理，家景挺好，冬至爹娘有意了，征求冬至意见时，冬至回绝了，“我不同意，我说过多少次，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们操心也是白操心，反正我谁也不嫁。”

    “你张也看不上，李也没看中，你到底想嫁给谁？”爹不耐烦了。

    “我想嫁给王胜。”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爹，我和王胜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