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半斤的妻子戴着老花镜，正坐在蒲墩上给大郎补裤子后腚上的窟窿，一见冬至来了，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从老花镜的上缘挑起诧异的眼睛问，“嗳，冬至，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我大叔，他在家吗？”

    “在，他爷俩还在吃饭呢，我先吃完了，赶紧撵着给大郎补补裤子，你来了是稀客，走，有话屋里说。”

    屋里，半斤爷俩正就着一碟咸菜，有滋有味地喝着白干。冬至瞥见了桌子上那半瓶白干，仍在向上翻腾着白色的酒花，知道爷俩刚刚喝上滋润劲了。

    大郎见冬至来了，立刻放下酒杯，象苍蝇见了血似的，两道目光紧紧盯住冬至的酥胸，“哎呀，我的妹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随手拍拍身边的空凳子，“来，妹子，坐，坐坐。”

    冬至并不坐，只是站着，大郎的眼里射出了淫光，“妹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事，你是不会来的，要不就是走错门了。”

    “我……我是来……我来找大叔的。”

    “妹子，干嘛婆婆妈妈的，有话直说嘛。”

    冬至的心很慌乱，她想起了同王胜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想起了那瓶敌敌畏，想起了爹那双无望的眼睛，想起了娘的眼泪……

    半斤是个一踩两头翘的人物，今儿见冬至自动送上门来，知道有门了，肯定是为他爹的事来求情了，——鱼儿终于要上钩了，心里暗暗得意，用那种怪怪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冬至，把冬至看的浑身不自在。

    “冬至，找我有什么事啊？”半斤用手指指大郎刚才拍过的凳子，冷漠地说，“有话坐下说。”

    冬至仍然站着，“大叔，我是为我爹的是来找你的。”

    “是吗？什么事啊？”半斤抬起那双细小而浑浊的眼睛看着冬至，刚才那副“客气”的表情豁然消失。

    冬至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大叔，你看俺爹的事能不能从宽处理？我是说，能不能不批斗？”冬至终于求着半斤了。

    “这个嘛。”半斤慢条斯理地故意露出为难之意，“不太好办，批斗你爹的事，是革命会定的，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他将剩下的半杯酒干了，然后故意将目光移开了冬至。

    “大叔，我想提个要求，”冬至嗫嚅着说，“俺爹偷盗的事已经受到了拘留的处罚了，如果还需要提高认识，接受教育的话，就让俺爹给革委会写份检查行不行？”

    “这个……恐怕不行吧，你知道，我大小也是个村干部，处理问题总是得讲点原则吧，像你爹的问题，人们都怀疑他仍然有些问题没有抖出来，我怎么能主观武断一个人说了算呢？从目前看，光写份检查是很难过关的。”半斤再次露出无能为力的样子。

    “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只要你发话了，谁敢说个不字！”大郎色迷迷地看着冬至，讨好地替冬至求情，“爹，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吧，叫她爹马上写份检查交给你，挨批斗的事就免了吧。”

    “你给我闭嘴。”半斤假装发火了，“你小子懂什么？革委会的事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吗？你想过叫我犯包庇罪吗？”说完将空酒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磕。

    “爹，我这不是替我妹子焦急，给你个建议就是了。”大郎看看爹，又挤眉弄眼地看看冬至，意在告诉冬至：看见了吧，我对你多好，——你爹这码事，其实就是俺爹俩说了算，“爹，你干嘛对我发这么大的火？你就帮帮俺妹子吧。”说完，眼睛在冬至的胸脯上不停地“扫描”，看见昼思夜想的猎物就在眼前，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冬至这样吧，”半斤认为是该表态的时候了，“看在咱们是老街故邻的份上，今晚我再召集革委会成员商议一下，会上，我尽量替你爹多美言几句，成员给不给我面子，这个我就说不准了，

    “大郎是造反队一把手，让他也到席参加，到时让大郎也帮你爹说几句好话，这样一来，我代表党内意见，大郎代表党外意见，党内党外两种意见只要统一了，你提的要求也就基本达到了……但是也不一定，有些事是难以预料的，就这样，你先回去，等着听信吧。”半斤的脸上始终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意。

    冬至此时的心里明白，半斤所谓的“商议”无非是个借口，其实，她看明白了，斗不斗他爹，就他一个人说了算。冬至也明白，老奸巨猾的半斤不见兔子是不会放鹰的，怎么办？就这么走了？那岂不等于白来了？怎么办？嫁给大郎？这不可能！看那个熊样！爹娘给他的两条腿是那么的短，那么的粗，身子那么胖，小胡呲呲的那么长，可能从来没修过边幅，满脸的粉刺疙瘩，令人看了就讨厌，能嫁给这种人吗？再看看那半斤，五短的身子，奸诈的表情，城府那么深，官瘾那么大，心狠手辣，毫无恻隐之心，能与这种人为伍吗？怎么办？假如自己今儿不实实在在地表个态，他能放过爹吗？他会召开革委会吗？说不定后天晚上，爹真的被揪上台子了，如果是那样，爹会怎么样呢？她又想到那瓶敌敌畏了，不！——不能让爹挨批斗！她已经失去王胜了，再不能失去爹了，此时她已经被武家三个人六只贪婪的眼睛所形成的巨大的光束紧紧罩住。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婚姻的取舍使她又想起了爹的叹息和娘的眼泪，她在感情的夹缝中，痛苦的调动了所有的脑细胞，进行了紧急的磋商。

    冬至不经意看了大郎一眼，正好撞上了大郎的目光，她募地收回了目光，用她自己曾对王胜说的那样，“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可现在不看他行吗？除了他，谁能救爹？作为女儿，为了救爹，除了能把身子献给大郎，还能有什么呢？她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她还是违心的做出了决定——嫁给大郎，因为武家需要她的身子，她需要武家的权利，这笔以身子换取爹的政治庇佑的交易最终还是成交了。

    冬至终于鼓起勇气对半斤说，“大叔，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还有什么事？说吧。”半斤的表情不冷不热。

    “是这样，”冬至看了一眼衣服邋遢的大郎，心里委屈的要命，但为了爹，还是迫不得已的直说了，“大嘴巴，去过俺家几次，提过我和大郎的亲事，这事我再三考虑过了，只要大郎愿意，我是愿意的。”冬至红着脸，低下了头，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儿，破碎的心仿佛渗出了血……

    她的这几句话立见成效，说的武家三口面面相觑，几秒钟之内，谁也没说一句话——这完全出于他们的意料，他们虽然相信她是到嘴的鸭子飞不掉，但没想到鸭子会这么顺从的这么快地飞到嘴边。

    半斤乌云密布的脸上转晴了，但他不急于表态，眼睛却紧紧盯住了拘束不安的冬至，他知道“火候到了，猪头该烂了”。

    大郎娘又惊又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连声招呼着，“冬至，别站着，坐，快坐吧。”

    大郎乐的手舞足蹈，上前拉住冬至的手，“哎呀，妹子，你怎么不早说，可美死我了。”硬是将冬至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来，故意将又粗又胖的身子靠近了冬至的侧身。

    冬至十分反感大郎的轻薄，但又不能推开他，只能任凭他越靠越紧。

    “啊，孩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大郎娘美得合不拢嘴，“哎呀，俺大郎这下可是有福气了，能娶你这么个好媳妇，那可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

    半斤不像妻子那样的喜形于色，“冬至，婚姻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可一定要考虑好了。”半斤的态度十分平静：，“对于你的人品，谁都知道你是好女孩儿，我无话可说，关于我儿子嘛，我当爹的有数，他虽然能耐不大，但是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