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罪恶可以显赫一时，但却不会带来真正的幸福”——

    冬至整夜未睡，她无法做到掩饰自己心中的悲苦，早晨一起来娘就见女儿两眼浮肿，精神忧郁，哭丧着脸，“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娘知道女儿不遂心，也怕女儿真的病了，很是担心。

    “娘，你放心，我没病，只不过是昨晚少睡了觉。”

    “娘知道你的心思。”娘替女儿伤感，脸上露出了怜爱之意，“没病就好，没病就好……”她不希望女儿在出嫁的时候擦眼抹泪的，希望女儿能开开心心的笑，高高兴兴地走，虽然这样做很难。

    娘催着冬至吃早饭了，她说不饿，她在忙着收拾与王胜来往的信件，她想珍藏好这些信件。她仔细地搜寻了抽屉的每个角落。她不想在出嫁后，让家里人在她的闺房里还能见到她和王胜的爱情的信物。

    娘一边忙着办弄酒菜，包饺子，一边催着冬至快梳洗打扮，穿好嫁衣，免得新郎来了，新娘拖泥带水的还没收拾完，误了上轿的时辰可不是闹着玩的，爹也忙里忙外地招呼亲朋好友和那些根本没有来往的邻居——这次因为他是主任的亲家了，邻居们自然趋炎附势，特来捧场凑个热闹，客人们入席喝茶，抽烟吃糖，恭候着主任的儿子——新郎官的到来。

    大郎这个女婿，虽然不太中冬天雪的意，但到底武家有权有势，他冬天雪也算是个主任的亲家了，在客人面前，他感到了有种风光和体面。同时，他也暗暗为女儿惋惜，因为他知道，女儿嫁给大郎，这辈子彻底完了。

    冬强特意从单位请假回来参加姐的婚礼。当初为了能保住工人的铁饭碗，听从半斤的唆使，去砸了王胜的家，迫使王胜放弃姐，满以为姐以后能找个好人家，没想到落入武家设下的圈套，嫁给了大郎，他从心里反对这门亲事，但他更怕半斤的权势，怕他的工人饭碗保不住，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怎么样，当初他有胆量去砸王胜的家，现在却没有胆量对武家说半个“不”字，只能屈着心承认了大郎这个姐夫。

    冬至草草打扮已毕。坐在镜子前端量起自己，觉得自己除了脸蛋儿漂亮和身子苗条，再无过人之处。她知道大郎看中的就是这些，可是在昨夜，她已经把这些给了王胜，大郎得到的只不过是一具已经死心了的躯壳。本来她希望自己永远被王胜“拥有”，而不是被大郎“得到”，可是阴差阳错，她还是被大郎“得到”了。她欲哭无泪，肝肠寸断，她想起同王胜的山盟海誓，要同王胜终生厮守，至死不渝，可月老偏不眷顾他俩，硬是将她推给大郎。想到从今天开始，就要同大郎同床共枕，吃睡在一起，她真的不甘心，但事到如今，只能违背心愿，屈从现实了。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伤心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开始蔓延。

    娘进来了，她立刻止住了眼泪，她不想让娘看见她在流泪，她知道自己是娘的心头肉，心肝宝贝，贴心的小棉袄，如果让娘看见女儿流泪了，娘会很难过的，她想带着笑容出嫁，让娘一百个放心。

    上午，王胜同社员们在田里锄玉米，休息时，人们说起大郎今天结婚的事了，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冬至本来是王胜的，硬是叫大郎给抢去了……”有人却“嘘”的一声，意思是小声点，别叫王胜听见，“唉，别说风凉话了，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王胜知道今天是冬至出嫁的日子，刚才也听到人们的议论了，他的心很痛，用手狠狠揪住了头发，希望以揪头发的疼痛来掩盖内心的疼痛，揪完了头发，他又悄悄拧起了脸颊，直拧的脸颊痛的受不了为止，他以自造的疼痛代替了心理的疼痛。

    人，势利眼的人总是那么多。半斤在没当干部之前，谁认得他是个老几？当上了干部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当上了书记，又当上了革委会主任，情况更不一样了，过去他家遇上红喜白事是门可罗雀，今天却是门庭若市。

    武家今日好气派，门楼上挂了个大彩球，门两旁是高挂的落地彩绸。那副门联也是别具一格，很富有革命性：贫下中农一家人，亲上加亲配缘姻。横批是 革命夫妻。 进了院子，映入眼帘的是正屋两旁墙上另一幅对联：大学毛主席著作，大立毛泽东思想，横批是：立竿见影（全是半斤自编自写的）。

    半斤衣冠楚楚的站在街门口，迎候着和招呼着每一位前来贺喜的宾客。今天来巴结半斤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村里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和那些狐朋狗友的都来参加婚礼了，还有那些沾边或不沾边的八百杆子打不到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也争着来捧场凑个热闹，说的是来讨杯喜酒喝，实际是舐臀溜勾子来巴结武家的。也有的只不过是一般的邻居，为了赶“潮流”，不甘心落伍，东借西拉的凑了两元钱，包了小红包，递给了半斤，力争在酒桌上占有一席之位，还有的是几个人合伙买块布料奉上，名叫“凑份子”，以此为契机与半斤套个近乎。对于前来参加婚礼者送的钱和物，半斤是来者不拒，照收不误。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收白不收，收了也白收。”他会算经济账，无论来多少客人，无论客人带多少礼来，都是挣钱的买卖。都是敛财的好机会。重要的是借儿子举行婚礼之机，检验一下人们对他这个主任的支持率到底有多高，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村里除了五类分子家庭外，差不多，每户都派代表参加了，有的户还是夫妻双双参加婚礼……

    有的人不打算来，但看别人都来了，就自己不来，怕被半斤记上黑名单，“哼，好个王八蛋操的，你敢眼中没有我？你等着……”没办法，来吧，随大流走，没有亏吃。人们主任长主任短的，还有的称半斤是大爷爷大伯伯的……人当官了，无形中连辈份都长了。

    正如半斤所愿，家里宾客迎门，街上“宝马香车”（原来是亲戚有骑毛驴的，有骑自行车的），婚礼的气派足以向人们证明他这位父母官的威信有多高。半斤当时的地位虽不至于“指鹿为马”，也是权衡朝野，大小事全由他一人说了算。儿子虽是朽木粪土，然而虎父无犬子，主任的儿子不是人才也是人才，况且还当上了造反队大队长呢？儿子今儿娶上冬至这么漂亮的媳妇，也算是郎才女貌了。想想爷俩能混到今天的地步，该知足了。

    上午九点左右，新郎新娘在人们的前呼后拥下，缓缓来到武家家门口……

    婚礼开始了……

    男人们用竹竿挑起点燃的鞭炮，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冬至知道自己完了，灵魂随着鞭炮而去，只剩下躯壳了。当新郎新娘来到院子里中央，女人们向新郎新娘身上洒下了五颜六色的纸缕缕，紧接着半斤妻子将一簸祺“枣生桂子”撒在院子，供前来看热闹的孩子们哄抢。“枣生桂子”，实际是将大枣、花生、桂圆、葵花籽，四样搅合在一起，主人的寓意是美好的，希望冬至婚后能早生贵子，老两口能早点抱上孙子。

    冬至的穿戴美丽而时髦，脸上的表情凄切而动人，人们都夸她漂亮，“媳妇好漂亮啊，看媳妇啦，看媳妇啦，媳妇好漂亮啊……”

    喜欢说溜话的人们也不示弱，扯着喉咙夸起了大郎，“媳妇漂亮，女婿也不赖，你们看大郎多帅气！”

    “大郎和冬至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红花需要绿叶衬，绿叶衬花花更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在阵阵的献媚弄眼的奉承中，半斤喜笑颜开，双手抱拳：“谢谢各位这么看得起我，各位光临寒舍，我武某不胜感激。”当他看见儿子媳妇携手入了洞房后，立即抻着脖子大声宣布，“开席——”

    身着新装的少女们（半斤挑选的）穿梭于酒桌之间，将各种糖果、点心、瓜子、花生的拼盘放在酒桌上，笑容可亲地为客人们拿糖、斟茶……第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