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表现是，把生命的肉体和灵魂毫无保留地互相奉献给对方——

    婚期将至，冬至一想到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不是她所爱的人，而是个十足的草包无赖，她就痛不欲生。娘将嫁衣放在她的炕头上，要她自己整理装箱，她却常常对着嫁衣发呆。

    夜里，她梦见同王胜举行了婚礼，英俊潇洒的王胜在前面走，她身穿嫁衣，提着红色包袱跟在王胜身后走，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们，都羡慕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儿。到了王胜家，她被安排在女桌首席，媒人姚好频频地为她这个新娘子斟酒夹菜，王胜也是春风得意，满面红光，忙不迭地招呼着亲朋好友……待等酒散客人去，王胜来到了洞房，深情而温柔地抱住了她……

    梦中良宵春意暖，醒来却是三九寒。

    她没有忘记在柳林分别时对王胜许下的承诺，她想在婚前兑现。她……想让王胜喝上“头遍茶”。

    在整理嫁衣时，那对熟悉的双人枕头（娘为她和王胜结婚缝的）引起她的注意。她抚摸着枕头顶，见正方形红布上画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娘画的），她捧起枕头顶，将脸贴在图案上，那只鸳鸯头部很快被泪水浸湿了，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那泪湿满面的雌鸳鸯就是她自己，她据此有了灵感，想到了王胜那个红包袱（原打算留纪念的），她将那红包袱展开，在雌鸳鸯头部下方特意加绣了两个豆粒般大的圆点，又在圆点的右下角绣上了一行汉语拼音yuan yang lei （鸳鸯泪），打算在婚前的头天晚上兑现承诺的时候，将这个红包袱还给他。

    结婚的头天（1967年6月30日），姚好告诉王胜，说冬至要王胜晚上去老地方一趟，冬至要把红包袱还给他。王胜说那红包袱他不要了，“她明天要结婚了，我不想再打扰她了。”

    姚好劝王胜一定要去，“王胜哥，这么多年，你多少拜都拜了，何必计较这最后一拜呢？”

    王胜真的不想去，但又觉得姚好说的话是对的，多少都拜了，还在乎这最后一拜？

    斜阳霞光，显得雨后傍晚的明媚，归林的鸟儿聚在一起，啼声婉转动听。王胜倚着树干，思绪纷纭，冬至叫他今晚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归还这个红包袱？

    冬至来了。她一反常态，见了王胜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默默地站在了王胜对面。

    王胜见她不声不响的站在自己对面，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沉默了片刻，还是先同她打了招呼，“你来了。”本来是句简单的招呼，王胜却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的，也像是对陌生人说的。他知道，过了今夜，她就是大郎的新娘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了？他于迷茫中胡思乱想……

    冬至今晚特意在自己房间里洗了热水澡，用毛巾擦干身子，上身穿一件黑色便服，下身穿一条黑色带松紧带的裤子，她认为穿黑色衣裤便于在夜间行动。

    王胜见冬至一直不开口说话，沉不住气了，“你不是让我来拿红包袱吗？给我吧。”

    冬至猛地上去抱住王胜，在他的脸上狂热地亲吻了起来：“王胜哥，今晚我是来兑现承诺的，我说过，我欠你的恩情会还给你的。你我爱了这么多年，也封闭了这么多年，今晚是我们释放的时候了，我的心永远属于你，我现在就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你，你不要拒绝，也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我的身子还是囫囵的，我不会骗自己心爱的人，你放心好了，你喝的是“头遍茶”。

    冬至松开了王胜，将那个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包袱铺在地上，又在红包袱上面放了一条白色手帕，然后慢慢拖下衣裤，仰躺在红色包袱上……

    “王胜哥，过来吧。”她用极轻极细的声音说。她已经撤掉了心里的全部防线，她很激动，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她用手往身后捋了捋短发，侧着头望着愣在那里的王胜：“王胜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王胜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他已经闻到了她脸上的雪花膏香味，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青春的体香味。他望着眼前的玉体，血流从脚跟直冲脑门，浑身燥热，欲火焚烧，一种男人对女人性欲的渴望，驱使他靠近了她。

    冬至从来没有这样的忘我，这样地强烈地接受一个男人的爱，对她来说，王胜此时此刻的任何举止都不是意外，是意料之中的事。由于期待、渴望、激烈的克制，她那酥软的身子像在热症中打颤似的颤抖着。她勾住了王胜的脖子，呓语般地嚅嚅道：“王胜哥，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也算对得起你了……”

    王胜的手微微发抖，从她那脖颈往下嚅嚅而动，冬至也情不自禁的嘤咛着，抚摸着王胜的肌肤，在互相的抚摸中，冬至于眩晕中微闭上了眼睛……

    王胜得到了她的贞操，冬至带走了他的童贞。两人虽然未能做在册的夫妻，却在第一次做爱的过程中，从肉体和灵魂的亢奋中各自找到了一生的欢乐和满足。

    夜半夏新，月色清明。柳林寂然无声。

    老地方，有他的喘息声，有她的呻吟声……

    从柳林回来，王胜终于在灯下打开了红包袱，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既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只有两句话：虽然我们无缘成为眷属，但至少今晚我们已经拥有，这就足够了。王胜又取出手帕，看到洁白的手帕上有一团殷红的女儿红，这是两人爱情的见证，他终于得到她了——他死而无憾了。

    他看了“鸳鸯泪”三个字和那行汉语拼音了，知道“鸳鸯戏水”和鸳鸯泪的真正含义——原来她在告诉他，他俩本是一对比翼的戏水鸳鸯，因为被迫分离了，雌鸳鸯主要是为相偎相依的雄鸳鸯而伤心落泪。她还告诉王胜，他俩虽然不能在一起，心却永远在一起，她因为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会哭一辈子……现在他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要留下红包袱了，原来她是用心良苦啊！

    好一个“鸳鸯泪”，王胜一切都明白了，他想永远珍藏这个红包袱和那条见红的手帕，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俩之间这个天大的秘密。他将红包袱和手帕合在一起叠成个正方形，满屋寻找着可以珍藏的地方，寻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个安全可靠的地方，他默默地捧着手中爱情的信物和见证，潸然泪下……

    冬至从柳林回来就失眠了，下身的痛觉，使她回味着同王胜那甜蜜亢奋的一刻。此生虽然不能长相厮守，但至少那一刻是幸福的，她为那一刻付出了全部，她认为她对得起王胜了，终于能把自己全部交给王胜而感到慰藉。

    半夜，云雾如帐，一股凉意突然透过纱窗向她袭来，她的心骤然的凉了，因为她知道，天亮后，她就是大郎的新娘了。

    她悄悄来到院子里，望着天空若隐若现的星月，伤心地流下了苦涩的眼泪。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两个心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两个不相爱的人却偏能结为夫妻？她孤单单的悄没声的站在院子中，怕惊动爹娘，不敢大声哭泣，只能低声哽咽……

    鸡叫头遍了，她打了个寒颤，月光渐渐离开了灰黑的檐角——天快亮了。此时她多么希望天不要亮，太阳不要出来，因为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她就要出嫁了，就要成为另一个冬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