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时间很快到了秋天。

    傍晚，王胜推着小车去西山顶自留地往家推地瓜，王胜装满车篓后，发现地上还有半车地瓜没装，如果再回来一趟，就要拉夜，为了节省时间，他将剩下的地瓜一车装了，用半湿半干的地瓜蔓子蒙上了地瓜，然后用绳子捆绑好了，准备往外推了。可他拼尽全力也拱不出地里，车载过重，车轮子陷进松软的车辙里，就是原地不动，眼看天要黑下了，王胜焦急了，他不愿扒车，不想匀两趟往家推，他想做最大的努力，又拱了一次，还是失败了。没办法，他还是要扒车的，开始揭绳子了，就在这时冬至出现了，说：“不要揭绳子了，我帮你拉车。”冬至帮王胜将小车拉出了地。

    “谢谢你，”王胜环视了四周，确信无人，才大胆地向她表示了谢意，“幸亏你帮忙，要不我真的拱不出地了。”

    “啊，用不着谢，我也是去自留地回来路过这儿，”冬至的目光在王胜脸上不安地游移，“王胜哥，你过得好吗？”

    “还是老样子，过得挺好。”王胜低下头，心里砰然一跳，“你过得好吗？”

    “嗯，还行吧。”她用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声音的回答，王胜问的话触痛了她所有的暗伤，她无法掩饰对王胜的思念，泪水在瞬间决堤而出，她真想告诉他，她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但她不能说，只是含泪挑起细黑的眉梢，让热辣辣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王胜的脸上，“王胜哥，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王胜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调料瓶，酸甜苦辣咸都有了，见冬至哭了，自己眼里也有涩涩的东西流了出来。

    冬至对王胜充满了愧疚，真想扑进他的怀里，再次听听他那激动的心跳，但她不能这么做，有一肚子话也不能对他说，只能将对他的痴情痛苦地埋在心里。她知道她不是以前的冬至了，她的身形和心灵都不再那么轻盈了，她无法再卷进爱情的七彩云了，也无法再点燃起爱情的火花了。她今儿不是有意来找王胜的，而是去割完自留地的地瓜蔓子回来巧遇王胜才来帮忙的。知道自己该走了，要是被大郎知道这事就糟了。她想走，又不忍心，毕竟这是婚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王胜见她欲走不走的样子，又看她眉宇间黯淡的阴影和忧郁的神色，知她有话想说又不敢说，再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怕她回去晚了引起大郎的怀疑，不得不催促她，“你什么也别说了，赶快走吧……”

    王胜心里很清楚，她是有夫之妇了，她的温存不可能在他的身上重演了，然而，她又是世上唯一能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王胜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愿意去重复地回忆过去，咬了咬嘴唇，理智地催她快走。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喉咙哽咽了，面对心爱的女人，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同她说说贴心话，望着她的背影，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

    晚风飒然而起，飒飒的松涛仿佛诉说着断肠的哀怨，仿佛在为“东飞伯劳西飞燕”而哭泣……

    生活像平静的溪水，悄悄地流淌着……

    吃早饭前，婆婆吩咐冬至，“冬至，先去喂鸡吧，把鸡喂饱了再吃饭。”

    冬至将一盆鸡食倒进鸡食槽里，呆呆地看着这些天真的生命一会儿吃几口，一会儿又抬头好奇地望着冬至，冬至觉得它们一个个无忧无虑地好幸福，觉得为人还不如为一只鸡好过。

    婆婆将饭菜收拾上桌了，见冬至还没回来吃饭，就冲院子喊：“冬至，鸡喂饱了没有？来家吃饭。”

    听到婆婆的召唤，精神恍惚的她，如梦初醒……面对桌上的饭菜，冬至没有食欲，懒得动筷，婆婆关心地问：“怎么不吃饭？是不是病了？”婆婆心里一亮，冬至是不是有喜了？再一看不像有喜的样子，因她从没看见冬至恶心，“不用找村医看看吗？”

    “娘，不用了，我没病。”

    半斤看了一眼冬至，又看看不争气的儿子，什么也没说。

    大郎可不管冬至病不病，吃不吃饭，低下头三下五除二就扒拉饱了，然后拂袖而去，看着大郎走了，冬至不知怎么产生了一种感觉，她感觉到大郎不是自己的丈夫，自己也不是武家的儿媳妇，她只不过是外来投宿旅店的一个过客——原来她把武家当成一个旅店了。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这可不是什么好感觉，因为任何一个过客都不会在旅店里过一辈子。

    时间是不见混的，一晃到了来年的开春儿。

    村里一个在县城退休的孙师傅回到村里，在孙师傅的建议下，村里成立了布鞋厂，由孙师傅任厂长兼技术员，布鞋的销路由孙师傅联络好了，批发給各大商场门市部。

    鞋厂由村里统一安排，主要以家庭主妇女为主，青年妇女为副，在人员组织上，虽然不需要政审，但要讲阶级路线，家庭出身不好的人一律不要，就是贫下中农出身的人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厂，必须是干部家属，亲属或是沾亲带故的，还有那些与干部关系相当不错的人才有资格当鞋厂工人，冬至是主任的儿媳妇，当然是优先考虑了。

    冬至进了鞋厂上班后，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在田里干活见到王胜了，但他俩仍然有机会见面。因为鞋厂就设在离王胜家不远的一个仓库里，鞋厂大门朝东，门口有条南北路，路东就是王胜家的自留园（按政策规定划给社员一定数量的自留地，由社员自己耕种，收获归自己），南北路紧靠自留园边，这条路是冬至上班的必经之路。每当冬至路过园边，见王胜在园里侍弄菜，就把满腹的哀怨，化成一脸凄然的笑容，主动同王胜打招呼：“王胜哥，忙啥子？”或者说，“王胜哥，吃饭了吗？”

    有时两人见了面，王胜也会主动招呼她：“冬至，上班吗？”或者，说：“啊，你下班了。”

    两人有时一天见一次面，有时好几天见一次面，每次都是简单地打声招呼——两人就这样一直维持着简单的语言关系。

    本来，在冬至没上鞋厂工作之前，王胜已同冬至断绝了语言关系，这次冬至上班第一天路过园边，没想到冬至同自己说话了，他怎么能忍心拒绝开口呢？既然开口了，有了第一次了，就有了第二次了。王胜为此也想过，不就是简单的打声招呼吗？因为两人懂得暧昧与幽怨的关系，总不至于给冬至带来什么麻烦吧。再说，你大郎再怎么霸道，心胸再怎么狭窄，也不至于为这种简单的语言关系大惊小怪，甚至大动肝火吧？

    王胜认为不至于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不知是哪一位有心人，将他俩这种简单的语言关系当成两人新的感情“动向”告诉了大郎。

    冬至回家后，大郎对她火冒三丈，大声吼道：“往后不准跟他说话！”

    冬至以理据争：“你太小心眼了，不就是打声招呼吗？至于这么吹胡子瞪眼吗？”

    “不行，你们两个就是不准打招呼！”

    冬至不听大郎的，继续同王胜保持着正常的仅限于“打声招呼”的语言关系。

    又有人向大郎告密了，“大郎啊，你可小心点，你媳妇还同那小子黏糊着呢……”

    大郎暴跳如雷，“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我今儿叫你知道知道我武大郎的厉害！”他将冬至一拳打倒在地，用脚猛踢冬至的下身。冬至毫无还手之力，用手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惨叫着。冬至越是痛地惨叫，大郎越觉得解恨，觉得过瘾，“我再叫你不长记性，我再叫你跟他打招呼……”

    公婆对冬至也有看法，觉得冬至同王胜打招呼是不守妇道，有辱武家门庭。所以明知儿子在里屋打媳妇了，也听到了冬至的惨叫了，却故意无动于衷，后来怕儿子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才进行了劝阻，态度表现的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