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胜想到了天亮以后。当娘看了那封信知道儿子跑了。会怎么想？秀巧能安慰好娘吗？武家来找娘的麻烦咋办？娘不能比冬至爹娘，娘是地主份子啊，承受得住“文攻武斗”吗？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愿娘能躲过此劫……

    冬至想到了大郎，当发现她同王胜跑了，定会恼羞成怒，逼着爹娘要人，爹娘应付得了吗？自己一走了之，撂下一堆麻烦让爹娘承担，是不是太自私了？可是，不自私能行吗？不自私就得去死。死，她不怕，也做到了，可王胜偏偏又救了她，让她活下来，想活下去，就得同大郎离婚，大郎不同意离婚，就不能同王胜在一起，想在一起，就得私奔，私奔是唯一可行之路了。她知道自己已经介入了两个男人之间了，已经背上了“风流精”的名声了。

    这次私奔，爹娘在街面上，肯定抬不起头，必然会受到人们的指指点点。还有，以半斤的精明，定会猜到是王胜“拐”走了儿媳妇，岂能放过王胜娘？她替王胜娘捏着一把汗……

    路上，冬至总是惊魂不定的，她向王胜提出，“王胜哥，咱们走山路吧，走公路被人发现了咋办？”

    “不能走山路，山路太远，你放心吧，这深更半夜的，不会遇上熟人，即使遇上了也不怕，就你我这身打扮，谁也认不出来……”王胜嘴上安慰着冬至，心里也在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两人像是落荒的穷寇，一路形色匆匆……

    还好，老天也算照顾他俩，路上除了看见几辆拉货的汽车和一辆拉着羊的拖拉机（可能是羊贩子）外，没有遇见一个骑自行车和走路的人。到了县城汽车站，天还不亮，两人来不及休息，赶紧到售票口买了两张到火车站的车票。候车室里，两人如同惊弓之鸟，惊恐地望着身边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就怕遇见熟人，唯恐事情败露，功亏一篑。两人坐在长椅上，一直戴着大口罩，幽幽的灯光下，王胜从冬至的口罩上看出她眼里的紧张和恐惧，他紧紧握住了她那双热乎乎的手，小声地安慰她，“别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带着故土离别的伤感，两人终于在凌晨坐上了去火车站的（从汽车站到火车站30公里）的汽车。汽车鸣着喇叭缓缓地驶出了车站。从车窗外看，那灯光迷乱的汽车站，一会儿便消失在身后，回过头来往前看，又是一片黑沉沉的不可捉摸的世界……

    一个小时后，汽车到达了火车站。

    当喜鹊村的人们没睡醒的时候，两人已经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两人不再担心被人发现了，摘下了大口罩，凭窗对面而坐，看着窗外那辽远的天空和莽莽的原野，还有那连绵的山川和零落的村庄，瞬间，一切都被甩在了身后……

    两人还是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离边陲小镇还有多远？前面的路是一马平川畅通无阻？还是荆棘遍地寸步难行？两人心中谁也没有底，全是茫茫然……

    火车时而飞驰在光旷无垠的草原，时而横跨过江河封冻的大桥，时而穿行于高山峻岭间的隧道……随着两个铁轨的延伸，两人离家越来越远，离那边陲小镇越来越近了。

    听到列车广播员报站了，下一站他们就该下车了。他们很兴奋，终于一路顺风到达目的地了。同时也有点紧张，等待他们的是春光明媚？还是秋风嚎啕？是鲜花遍地？还是满目沧桑？是仙山琼阁？还是万丈深渊？是涛走云飞变幻莫测？还是花开花落摇曳多姿？他们无法预料，也无法猜测……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因为路是人走出来的。

    两人抱着“高举爱情旗帜，一路走到底”的决心很顺利地来到了边陲小镇。镇上大多是泥坯砌墙稻草覆顶的房子，街上没有看见身穿军装的红卫兵，只看见几个身穿便服，束着皮带的红卫兵，街面墙上也贴着大字报，什么勒令X X X交代问题，什么打倒X X X……看来这里并非是纷扰尘世中的净土，只是“文革”的火药味的浓度较家乡淡了点而已……

    按照大舅信上的地址，两人很顺利地找到了大舅的家，一阵寒暄后，王胜向大舅表示了诚挚的谢意，“大舅，来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很多事还要仰仗您帮忙呢。”王胜客气而有礼貌。

    “别这么客气，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谢谢大舅了，我和冬至还年轻，也没见过世面，还望大舅多多照顾才是。”

    王胜彬彬有礼的谈吐已经博得了大舅和大舅母的好感，大舅母夸奖说：“冬至你有眼力，找了这么个好女婿。”他觉得外甥女婿人长的好，说话也好，初次见面就中了个好印象，“来，到家里别拘束，快坐，冬至既然跟了你，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的事，大舅会帮你们的。”

    冬至最关心的是按户口和婚姻登记的问题，“大舅，你看俺俩的户口什么时候按上？什么时候登记？”

    “这样吧，今天是星期日，明天我就领你们到镇上把户口按上，然后就登记……”

    大舅在单位是个好好先生，人缘一直挺好，在“文革”中，他没有观点，也不参加红卫兵，因他不是党员，是个普通工人，没人去嫉妒他，也没人去攀比和计较他，他一心只想着干好本职工作，别的一概不闻不问。有人说他缺乏斗争性，没有革命热情，也有人说他阶级觉悟不高，只知低头拉车，不知抬头看路，总之，大舅在单位上下关系处理的很好，在外交上也有点人际关系，所以，大舅领着他俩从按户口到婚姻登记，一路绿灯，很顺利的办成了。

    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两人终于再次领到了结婚证，成了“合法”的夫妻了。两人都觉得这次私奔是成功的，心血没有白费，总算到达了幸福的彼岸，从此可以一劳永逸了。然而，两人并非是到达了幸福的彼岸，而是误入了人生的歧途，也并非是一劳永逸了，而是灾难的开始……两人没有认识到这张结婚证与两人的第一张结婚证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合法的，后者是违法的，两人必须要为后者付出惨重的代价。

    领了结婚证的当天，大舅就领着两人去看了提前租好的房子，房子是当地生产队闲置的两间储存粮食的库房，距大舅粮所仅是二里之隔，大舅与生产队干部关系比较熟，每月房租只需付两元钱，应当说是够便宜的了。

    屋内原先空空如也，大舅提前找人在屋中建了道壁子，将屋内隔成里外两间，里面盘了炕，铺上了新席子，外面砌了锅灶，安了锅，大舅在单位操持了两张旧写字台和两把椅子，（外间放一张写字台做碗橱，里面放一张写字台和两把椅子做嫁妆），还准备了一口水缸，一担水桶和简单的炊具。屋内虽然窄巴，摆设简陋，但基本不缺什么了，在当时**的岁月里，在这遥远的边陲小镇上，能有这么个窝巢供他们作为洞房结婚，已经是很奢侈了。

    在大舅的主持下，登记的第三天，两人结婚了。结婚这天，一切从简，没请一个客人，只有大舅全家过来陪着他俩吃了顿饭，席间，他俩频频举杯为大舅和大舅母敬酒，以感谢他们的成全之恩。大舅的态度爽直而实在，“只要你们俩勤勤恳恳地劳动，本本分分地做人，夫妻相敬如宾，别闹笑话给别人看，就算是对我的最好的感谢了……”

    初次相处，大舅母就喜欢上他俩，喜欢王胜的知书达理，俊秀开朗，喜欢冬至的性情、温柔、端庄、清秀，结婚这天，大舅母不仅给了他俩200元的贺礼，还亲自下灶帮助冬至办弄酒菜，并对他俩致以美好的祝愿：“希望你们俩夫妻恩爱，早点生个娃，我还等着抱重外甥呢……”

    关于工作问题，大舅说已经安排好了，让王胜在粮所干装卸工，虽然出把力气，工资比一般人高，让冬至到镇上的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