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用了不短篇幅描述了自己的童年。日子就这样在我的诵读声里,在发下成绩单后老师的表扬里,在少先队旗前,在操场上,在巷子里,在田野和草地里,一天天地过去了。
小学毕业,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个多月后,我顺利升入了镇重点中学。这是一所新学校,刚建成两三年时间(老校改为了镇中心小学),坐落于镇北的原野上。开学报到的那天,我既激动又惴惴不安。我回忆起在小学教过我的几个老师,他(她)们个个和蔼可亲;新学校里,我会不会还能受到新老师的宠爱……
初一有六个班,每班48人。因为排在最前边,所以我很容易地在85级(一班)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教室也很容易找,进校门往东走最前面一排瓦房是85级(一)至(三)班,(四)至(六)班在后面一排;(一)班在这排教室的最外面。我进了教室,里面桌椅整齐,窗明几净;一位戴眼镜的老师站在讲台上,指挥着新进来的学生如何就座。我到的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后面又有三三两两的新生走进来。透过窗户,能看到前面不少学生向东边两个班走去,也有找错了班折回来的学生;外面熙熙攘攘。后排的三个班也一样,也还在新生报到的混乱当中。
班里的学生差不多到齐后,刚才维持秩序的老师(后来从他的自我介绍中我知道了他是我们的班主任)按分班榜单上的顺序点了名。我第一个被点到;从老师长久地端详和赞许的眼神里,我猜测到自己应是班里的第一名(后来得知,自己还是级里第一名)。
点名后,班主任老师将我叫到教室外,问起我的父母。我告诉了他。
“我们是表兄弟。”他说。
在我的疑惑中,他告诉我他是奶奶那边的一房亲戚;奶奶在时,年节的时候,他都去看奶奶;我也随父亲到过他家(那时候我不想事)。因为村子隔得很远,奶奶去世后两家就很少走动了。这次在翻阅新生档案时他注意到我的村子,联想到我的年龄,点名时注意到我的容貌,便认定是我。
他的叙述换起我一些模糊的印象,我兴奋地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放学回家我将这事告诉了父母,得到了确认)。因为和班主任的“特殊”关系,在学习和生活上我得到了“特别”照顾,在同学中虚荣心也得到了很大满足。
第三天上午,课间去洗手间的时候(要从二班、三班教室前经过),我在三班教室前的小花坛边,发现了一个面容并不陌生的漂亮女生;只经历了片刻回忆,我便记起了这是小时候在镇收购站见到的那个——我曾经欣赏和羡慕过的——聪明女生。因为受到好的教养,使她显得与众不同。在我上学和认字前她已经熟读那么多诗文,却跟我同年级使我有些失望。可是,这有什么呢?她年龄比自己小,受了家庭教育,要不就是读了村里孩子读不到的学前班,早早地学会了写字、读书,但不必过早地承受校园作业负担啊。
以后,我便经常见到她,课间能看到她从三班教室里进出,上学放学能看到她从我们教室门前走过。不久我知道了她的名字——焦晓婕。她成绩是班里的三四名,属于好学生;可这成绩使我小时候对她产生过的自卑悄然无存。
但她仍然是我心目中的好女生,我喜欢远远地望望她——只限于远远地望,我们没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我相貌不好,个子又矮,但仍希望通过学习,通过每学期公布在校园板报上的成绩,通过在校园板报上的习作和绘画,引起她的注意;可这似乎并不奏效,象小时候在收购站上一样,她从不看我一眼。
元旦时候,焦晓婕在校文艺晚会上唱了歌曲《我的中国心》和《童年》,这是我听到的真人演唱最美的歌声,也是晚会上老师们评出的最好节目。从此焦晓婕成了男学生的话题中心,被捧为全校的最可爱女生。
别人都关注她的时候我反而淡然了,我开始冷静下来,努力学习;表哥和教我们的其他老师都是我们年级最好的老师;我在逻辑和思维上天分还行,但我的兴趣并不局限于数理化,语文也在进步;不长时间,我的新作《妈妈》便在县新年征文比赛中得了奖,而且是自己学校唯一的获奖者。我的记忆力不算很好,但我会强迫自己对枯燥的知识反复记忆,一旦记住,忘记也慢。有时候,我也会搞一点恶作剧让教课的老师发发脾气,但这不影响他们对我天性的喜欢。生活虽然平静,但很快乐。初一、初二也这样过去了。
读者,请谅解吧,因为生活平淡无奇,缺少波澜,所以回忆平铺直叙。
初三,学校为了提高中考升学率,将六个班重新组合,考选了两个班由毕业班老师重点培养。表哥和他的团体又开始教新一届初一。我和焦晓婕分到了同一个“重点班”,她的座位排在我的前边。这让我暗暗惊喜。但几天内我没有同她说话,成绩使我早已没有自卑,乡下人也可以清高。
不长时间我已同其他邻桌的同学已相处得很好,特别是那些老(一)班里分来的学生,即使是后面的“大个子”,从进新教室开始,他们便是我的“同党”。跟我最要好的黄乃庆就是个大个子。
升新年级的时候,学生们还有午休,像我和焦晓婕一样家在学校周围的学生午饭后在家里休息,离学校远的学生则在学校的宿舍里。那天我到学校时,时间还早。我们回家吃午饭的学生担心迟到总会比住校的学生早到教室。班里已有几个学生了。焦晓婕也在那儿,她趴在课桌上抹着眼泪,抽搐着。她的懦弱消除了我的清高;但因为没有说过话,我没法安慰她;想从别人那儿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因为她在场,觉得不得体;于是无可奈何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这时候一个同学走到我身边,低低地对我说:“班主任让你到他的办公室去。”
在到班主任办公室的前一刻,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焦晓婕的伤心与我有关。班主任在办公室。我喊了“报告”;班主任冷冷地应了声“进来”。我怯怯地进去了。
黄乃庆在那儿,在面壁罚站。
“一块儿到那儿站着。”班主任喝令我。
“我犯了什么错儿?”我小心地问。
“拉帮结派,欺负女同学,这是你的错误。”班主任说。
“我没有。”我辩解道。
“你敢嘴硬。”我得到了一记耳光。
于是我不敢说话了,跟黄乃庆并排站在那儿。
不久上课时间到了,办公室别的老师陆陆续续来了,他们拿了讲义又陆陆续续给学生上课去了。班主任也拿了讲义走了。办公室只剩下我和黄乃庆在那儿站着。
我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因为平时成绩好,刚才进来的老师都认识我,他们都看见我罚站了,都知道我犯了错误;可我自己还莫名奇妙,不知道犯下了什么呢。
“究竟怎么了?”我问黄乃庆。
“我看了焦晓婕的日记。”
“焦晓婕告你状了?她这么小气?老师也不该发这么大火啊!”我停顿了一下问,“而我犯了什么错误呢?”
“她日记上写着中考成绩要超过你。”
“这有什么?”听了这话我有些兴奋,这个出身优越的姑娘并没有不在意我,是我的既自卑又自负的清高在我们中间设了障碍。
“我警告她别不自量力,让她断了那念头;她指责我偷看日记不道德;我骂了她父亲——‘焦秃子’;后来我们吵了起来,最后我打了她。”
“你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呢?成绩好不是我的专利,超过我是她的自由。偷看日记你已经错了,怎么又一错再错呢?”
黄乃庆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