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盼望着暑假。我想,在暑假里,我和初晓露、申鹏彼此分开,我将不受嫉妒之苦,不用在他们面前努力装出不在乎,这样,我或许会好受些。而且,因为有足够的时间跟妈妈在一起,我会受到她的感染,跟着她快乐起来。妈妈一直是快乐的,我记事以来,从没有听见她抱怨过任何人,也没听见她评论过别人;祷告时间,她总是用心地为别人祈祷;她的慈爱,她的和善,使她赢得了村里人的尊敬。妇女们都喜欢亲近她,喜欢找她谈谈家常。欢笑时时围绕着她,快乐总陪伴在她身边。
我希望妈妈也为我祷告。虽然过去我反对过妈妈,现在我却似乎开始相信基督,因为我对自己的坏心情无计可使,人在无助和绝望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祝告上苍,期望能从那里得到些安慰和帮助。
暑假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上午老师宣布放假后,我整理了行李,坐公交车回家,车窗外依然是往常看起来十分秀丽的白杨、村落和玉米地;这次我却丝毫享受不到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感;外面一片苍白。车厢里臊臭、闷热和拥挤,售票员的叫喊声、乘客的咒骂声和婴孩的啼哭声接连不断,旅途中上下车的人、上车叫卖冷饮的人和来来回回找座位的人,让我心烦意乱。
到我们村时刚好是中午。他在离村子最近的柏油路段下了车,这里距家还有几里土路,我步行回去。我无心注意路两边绿油油的庄稼和野生的、知名子和不知名子的花草;炎热使路上行人依稀、清清冷冷。
我的村子是个不足六十户的小村,村里人都彼此相识。我以前对他们彬彬有礼,他们也总以热情回报;现在,在我看来,这种热情似乎并非真心实意,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事情,我难受的时候没有人会顾及到我。我家位于村子北边,我回家要穿过整个村子;这使我极其害怕,因为我极怕见到每一个人。幸好夏日的午后人们尚在休息,让我省却了强作欢颜的麻烦;我象小贼一样悄悄溜回了家。
那天,我的心情的确好受了些。因为整个下午,我由父母陪伴着,他们与我沟通;我没有暴露我的隐情,我不愿意破坏父母因我回家而有的喜悦。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多说话。以前,我总是津津乐道地谈学校里的事;这次,我没有──除了我的痛苦和痛苦的根源,我没有注意和记下任何事。于是,我询问和聆听,在对父母喜闻乐见的感受中暂时忘了苦痛。
晚上,妈妈祷告时,我陪伴在她身边;在她祷告时,我看到她流了些眼泪。
“您不快乐吗?”妈妈祷告完时,我问她。
“不。”
“可是您流泪了?”
“当我跟上帝对话、并相信上帝将使我的祈祷应验的时候,我会因为感动而哭的。”
“从您的祷告词中,我听到您总是在为别人祈祷,而不是为您自己。”
“是的。”
“谁有这种好运气呢?您持之以恒地求上帝赐福的是哪些人呢?”
“我为那些孤儿、无家可归的人、食不裹腹和衣不避体的人祷告。”
我忍不住暗暗陪同流泪,妈妈的祷告又把我带入到痛苦的思索中去,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些受苦受难者,或者更甚于他们;他们忍受的只是***上的,而我的伤痛则来自内心。我宁愿自己不出生或一出生就是不知苦与乐的白痴。我曾想了结自己的生命;或者说若不是有父母牵念,我早就这样做了。既然人生来就注定要受苦,那么生命对我有什么吸引力呢?
第二天,妈妈要去拔韭菜地里的草。我明白妈妈不可能随时都跟我在一起,她有她的事情,哪怕这事情最终是为我的。但我在感情上却不能接受,我需要时刻有人安抚我脆弱的心灵。
于是我提出与妈妈一起去拔草。
妈妈答应了。
那是两畦刚播种的新韭,每畦约五十米长,韭苗已长到约寸把高,一垄一垄整齐有序,长势很好。由于灌溉及时、水分充足,垄隙间密密麻麻地伴生出各种各样的野草的嫩芽,有隔年的老草孳生的,有新的种子萌发的。我和妈妈的劳动便是把这些野草清除掉。
我和妈妈每人一畦。
妈妈干这活儿十分熟练,清除得干净,进度也快。我却不行,我在质量和速度上都赶不上妈妈。半个小时以后,我被妈妈落下了一大截;且累得腰酸腿疼。早上的太阳把我晒得汗流浃背。
“妈妈,等我一下吧;我想跟您说说话呢!”我叫道。
“到我的畦上来吧。我们一人一边,你三分,我七分,同样进度;这样便可以说话了。”妈妈说。
我照做了。
“妈妈,以前我从没有意识到您这么辛苦;我从不帮助您劳动,我多么自私啊!”我说。
“不,想到你在学业上会有些成绩,我在劳动时便不觉得苦了!”
“但您真的劳累呢!而我却从没有将这当回事,从没有挂心过您、没有想过如何分担您的辛劳;哪怕是假日里也没有。我很内疚呢!”
“我只要你安心学习,其他的不要去想;我就因为你骄傲了!”
“妈妈,我对不起您。”我说。
“丘海,你有心事吗?”妈妈说,“昨天我便注意到你闷闷不乐;晚上我做祷告时,你甚至流了泪。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近乎又要哭了,我为妈妈对我的关心而感动。
“是的,妈妈。”
“可是,你怎么了?”
“我要疯了。”
“你胡说什么呢?”
“我整日恍恍忽忽,担惊受怕;我的心灵不得不时刻忍受痛苦的折磨;我担心自己一辈子都要这样痛苦呢!”
“放松一下吧。现在你不是好好的吗?别为将来担心。上帝祝福你,你怎么会发疯呢?想想你手底下的事,一天忧愁一天当吧!”
“妈妈,如果我真的发了疯,您会不会丢弃我呢?”
“别胡说了;妈妈是因为你而感到快乐的。”
“可是,我现在的样子却让您失望呢!”
“你会好起来的。上帝会祝福你。”
接着妈妈为我祷告,“主啊,如果是对他的试炼,那便是他该受的;但他弱小的心灵不能承担的,就让我为他承担吧;赐给他快乐吧,即使我失去。仁慈的主、万能的父,求求你。阿门。”
不知是不是妈妈的祷告起了作用,我心情好受了些;我希望一直这样呆在母亲的身边,她给了我心灵上的慰籍,让我暂时忘了苦痛。
可是,我稍微缓和的心境并没有维持多久;回到学校后,我又开始变得心情糟糕、疑虑重重。似乎上帝只在妈妈的身边。我没有办法不继续忍受相思和嫉妒之苦。我在煎熬中度过了闷燥的炎夏和凄凉的秋天,我痛苦地感受了寒冬的萧条和初春的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