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很早，而且一厢情愿地备好了午餐。我想初晓露应该能跟我一起度过中午。

    约七点钟，我和初晓露出发了。

    我们谁也没有提昨天的事和一年多来横亘在我们中间的隔阂，似乎那些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走过靖邺路。这时节，路边的剑麻和冬青翠绿如滴，花卉竞相开放。我曾多次在这里茫然地徘徊过，在我独自来回的安静中回忆逝去的时光；那时光使我快乐过，后来成了我痛苦的根源。我总是在回忆以后后悔，可是不回忆我一天也不能度过，我不得不用回忆来疏松那绷得紧紧的神经。

    路上，一个乞丐向我们乞讨。初晓露示意我将带的午餐给他一些，我给了他一块面包；初晓露要我多给他一点，我虽有点儿舍不得，但照做了。

    我们沿着人员稀少的市郊马路旅行。有时候，我们偏离了马路，到田野里去。

    我们走过一片荒坡；在高低起伏的路上，我伸出手，拉着初晓露走。第一次握初晓露的手，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特别的感觉。

    我心灵的创伤早就好了，思想的裂缝也缝合了。尽管我们没有多说话，但我仍然是愉快的。时间不再像以前那样踟躇不前，上午在不知不觉过去了。

    中午，初晓露又买了些食品，补充早上我给乞丐的施舍；同时她买了两瓶啤酒；我们在一条东西流向的清澈的小溪边坐下，身后是茂密的牵牛花和菟丝子，缠绕着几株小叶女贞；我们利用身后的植被遮挡着七月的阳光，开始了午餐。

    初晓露让我喝啤酒，她自己没有喝；我劝她喝点儿，她说：“给你买的，我不会。”

    “我也没喝过。”我说。

    “毕业了，喝点儿吧！”

    “那我要尝试一下喝酒的感觉了？”

    “别喝多了，适可而止！”

    我答应着，将两瓶啤酒喝完了。

    “晓露，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借了酒兴，鼓起勇气说，“这不是我喝酒后的感情冲动，而是在心灵深处压抑了很久的，是我每时每刻都想吐露的，我几乎要控制不了了。”

    “说吧，只要你的话不会危及我们现在这样的感情。”

    “我不敢保证，可是还是要向你吐露；你不会不可怜我滴血的心吧？”

    “我们的误会已消除了，你正一步步好起来呢！”

    “我的好心情是因为跟你在一起而短暂地存在的；如果我抱有一丝幻想，它没有彻底被击碎，但虚无缥缈，我是不会安宁的。”

    “你说什么呢？”

    “我想问：如果我为你忍受了一年多痛苦──这一年多，我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我心里营造过我们以后的幸福，并力争不玷污和羞辱你的优秀；或者说即使我没有能力奋斗得比现在好一些，但我有对你最真挚的爱情和忠心；这样的话，你会不会接受我的爱情呢？”

    初晓露抬起眼睛，说：“丘海，虽然我预感到你的话，可你真说出来的时候，仍让我不知所措，我们还是孩子呢！”

    “不，你丰富的心灵和对世事的认识已超出了自己的年龄，它魔术地诱惑着我，使我魂牵梦萦。我不能再受折磨了，你必须给我答案。”

    “在你的帮助下我刚刚体验到生活中的乐趣，刚刚感受到周围并非人人心存芥蒂、相互算计，相反存在着温馨；我对社会的认识还刚刚开始，并想把自己错失的快乐和纯真找回来，你不要再敲碎了我的心啊！”

    “你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就像小时候我们没有好玩具玩，现在有了也不稀罕了一样；别再想找回错失的过去了。”

    “可是，我如何回答你呢？横亘在我们中间的隔阂刚刚消除，你就问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太突然了。我希望你没有说出这些话；那样，我们还可像过去一样推心置腹、毫无顾虑；你不喜欢这样吗？因此，收回你的话吧，让我们时间再长一点儿，让我的爱情顺其自然地萌芽生长，而不是主观地强行引导；让我们不要在应该欢乐的时候无端地去烦恼，好吗？”

    “我不能再沉默了，长久的压制已快将我折磨疯了。我的感情不是你的，你不会体味到我忍受的痛苦。如今，我们的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你不会知道我带着这份不被你知晓的感情与你分手对我会有怎样的伤害呢！”

    “可是，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你怎么能轻易地谈分手呢？你对我的好心，到我能报答你的时候便会报答你的，即使不用爱情方式，也会有别的方式的。否则，我会深感不安呢！所以，你暂时收起你的问话吧！”

    “是的，你有别的方式报答！我对你做了什么呢──需要你报答？既然你已做出了让我的梦想破灭的判决，那么就别再谈报答了。是的，像我这样的容貌、像我家一样的穷家底，又如何指望能让你对我有感情呢？我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过去，我曾经暗暗地拿自己与你比较过，那时我已发现自己家庭与外形上的缺陷，因此才刻意去躲避你；实指望用学习去弥补不足，却因此陷于深深地苦恼当中。我不得不厚着脸皮向你直言──那样即使我听到的回答是我害怕听到和难以承受的，我也会因为彻底绝望了而从梦里走出来。永远生活在梦里会把我毁了的。现在，既然我的近乎疯狂的痴情没有激起你的半点儿怜悯之情，那么我是不配得到你的。这不是你的错误，我有什么资格剥夺你自由选择的权利呢？我不过是一厢情愿，你用不着为我曾经忍受过的和将来或许还要忍受的抱歉和自责。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呢？”

    “丘海，我不会心安理得的；你是在开启我的尘封的心灵的时候，自己却受了伤。”

    “不。是我犯了一个错误，抬不起头来；在快要跌到的时候，你适时地拉了我一把。因此，我应该感谢你呢！只是我没有福分担承你的友善热情，因为不能抵御你超凡脱俗的诱惑，我受到了惩罚。但是，当我的心终于痊愈、我思想的重创逐渐康复的时候，我将会变得超脱：在刻骨铭心地爱了一回以后，我不会再哗众取宠去讨别人的欢心，别人对我已不重要了，我将为我自己去生活；我曾经那么胆小，城市工厂的大门我从来没有进去过，行政机关对我来说神秘不可接近，现在我想，那些地方的人难道不是人么？以前，我从没有从事过哪怕最简单的劳动，如今想来，勤劳、忍受皮肉的劳苦比起心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亲历过的苦难将让我改弦更张、脱胎换骨。”

    初晓露眼眶里充盈着眼泪，湿湿的，她说：

    “你说话的声音那么低沉、软弱、没有生气；上午你却是另一个样子呢！我希望你坚强，希望你成功；否则我觉得自己是影响你前程的罪魁祸首呢！”

    “我既不垂涎于功名，也不迷恋金钱。我的生命会平平静静、顺其自然的，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傻傻乎乎、不合适宜的，但我选择这方式；这样，我即使不会事业发达（我不在乎会不会发达），却不会因卷入名利纷争而头破血流。晓露，我不值得你流泪，你用不着为我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而顾虑和愧疚，因为你已让我真真切切地爱了一回，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虽然我的爱情之花因缺少浇灌早早地凋谢了，但上天已给了我最丰厚的赏赐了。”

    “丘海，我很在乎我们的友谊呢！”

    “是的。我会祝福你。初晓露，请相信我，我是噙着泪水说这话的，是诚心诚意的。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你在幸福和不幸的时候都能记起我、想想我，这样，我以前所受到的痛苦和自己的所为就无愧于生命了。”

    “你是第一个把我看得如此重要的人，我心里任何时候都给你留着一方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