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望着久未触碰的日记本，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可惜我现在虽然不到风烛之年，却已半残。”这最后一行字还是两个月前写的。不住斋楼上的那对年轻夫妻今夜没有再把床摇得让人挠墙，可青城的身体里却有千万只戴毛的小手永不停歇地撕扯着他的每一根心肌纤维。

    雪儿抚养权的案子马上二审了。听李义说，这一次范红可能找到了一个对青城非常不利的关键证据。为了知道那个证据到底是什么，青城又把第二尊金佛给了李义。于是乎，李义痛快地答应尽力去打听消息。可青城心里清楚，自打上次李义在法庭上公然不同意收养雪儿后，范红回去后不仅跟他大吵了一架，而且还搬出别墅自己住到宾馆里去了。所以，李义能打探到的消息也会很有限。这让青城很是心烦气乱。

    还有一件烦心事就是秦主任。今天回家后，青城仔细玩味秦主任下午那会儿的谈话。怎么琢磨怎么觉得秦主任是在暗示：只要他配合台里找到张小天贪污公款的证据，《生活》栏目制片人的位置就会是他的。这种暗示让青城既意外又震惊——没错，他和张小天是有很深的芥蒂。而且，他一直认为张小天的个人操守有很严重的问题，但是青城从来没有想过要以这种方式搞垮张小天。他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复杂，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十天后的晚会彩排。现在是万事俱备单单夏雪死活联系不上（手机永远都是关机状态）。为此，青城还专门去蓝天幼儿园找，却被园长告知说，一周前夏雪就请了假没再上班，具体住址园里没人清楚——这个可怎么办啊——按着晚会的台本，夏雪和那些农民工子弟应该在晚会结尾高潮部分出现，并且还要集体展示他们的作品。为了这个结尾，青城甚至还专门找人写了一首主题歌。但现在，一切都落空了。青城当然也有第二套预备方案，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想找到夏雪。

    斟酌了半天，青城还是没写出一个字。他悻悻地合上日记本。转手在抽屉里翻出被出版社退回的《四十有惑》，胡乱地翻看着。看着看着，青城的心里涌动出一丝莫名的烦躁。他觉得自己活到现在真的很失败：老婆跟弟弟跑了；女儿快要保不住了；好不容易看到晋升的机会，却又被迫卷入最不擅长的派系斗争；耗尽一百多个日夜赶工的小说，如今像废纸一样被扔了回来；对了，还有那两尊被李义抢走的金佛。。。。。。

    《四十有惑》被青城恨恨地扔回到原来的位置。青城知道，今晚恐怕睡不成了。

    青城从椅子上起身，伸出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摸索着掏出一根芙蓉王，随后找打火机。打火机不在口袋里，也不在写字台或抽屉里。青城挪了两步开始在床上乱摸。忽然，他的手指尖在床角的书堆里触到一个木画框。青城好像想到了什么。火机的事早被丢在脑后。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书堆，仔细地将画框抽出。那是一个20厘米长，15厘米宽的油画。画布上，一个剔透玲珑的鱼缸稳稳墩坐在一张陈旧的书桌上。鱼缸里，三尾活泼可爱的金鱼正自在地遨游。那只黑颜色的、个头最大的叫大黑（是雪儿起的名字），肥壮的嘴巴努努地露出水面，好像在大口吞食外面的空气；那只红颜色的、长着一条鲜艳漂亮大尾巴的叫红红（雪儿说，它是夏雪老师给起的名字），正专注地透过鱼缸玻璃望着青城——好像在思考对面这个头发稀少，满脸愁容的“长条鱼”为什么不生活在水里；第三条小金鱼的个头最小。颜色金光闪闪的。它好像除了对鱼缸里的水草有兴趣外，世间万物都与它无关。

    擎着雪儿的习作，青城禁不住幸福地笑了。台灯发出的明黄色的光线柔和地洒在画作上。碰到画布后，变得黯淡的光线又折回头径直反射到青城疲惫的脸上。青城喜欢这光线，他给雪儿买的那几条小鱼终于惟妙惟肖地被神奇的油彩固定在这里。他想起夏雪的话：“雪儿很有天分，好好培养 ，争取明年去北京参加全国少儿油画大奖赛。”

    如果真能那样，那就太好了！青城继续陶醉在未来的憧憬中。他的脑海里，已经非常清晰地浮现出雪儿登上领奖台，高举鲜花向他微笑的镜头。

    念头刚刚闪到这里，一大片愁云立刻遮住了青城心中所有的阳光。雪儿也许很快就不归自己抚养了，她也许春节前就要跟范红去美国。就算她不走，夏雪也找不到了，明年去北京参加油画大赛的事眼看变成了浮云一块。

    想到这里，青城顿感浑身无力。他瘫坐在床上，怀里死死抱住雪儿的金鱼习作。

    “——不行！绝对不行！”青城狠狠地咬着嘴唇，“无论如何，我不能失去雪儿！我要找到夏雪！我要让我的雪儿参加明年的油画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