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驹浑身一个激灵，丢下提包，抱起儿子，颤抖地说：“什么？不、不会吧？！”
柳小榴明知他不是医生，还忍不住说：“你看看吧！”
李家驹把儿子斜抱在怀里，让儿子的头枕着自己的左臂，右手拿手机在儿子眼前晃来晃去，黑皮好像没发现眼前的东西，只追着声源，把头扭来扭去；李家驹打开手机电筒，黑皮受不了强光刺激，闭眼扭头嗷嗷乱叫。他试图掰开他的眼睑，观察眼珠眼白，但是，自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看了又能怎样？加上黑皮不配合，李家驹只好放弃。
柳小榴似乎等他的结论，“你说是怎么回事？”
李家驹还算清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去看医生吧。”
检查结果一如师姐所言：黑皮的眼睛，是中度视网膜病变。造成病变的原因，医生说有三种：一是早产，二是体重轻，第三就是接受了氧气治疗。
医生说：“由于早产婴儿的血管没有发育成熟，接受氧气治疗或因血液中的氧气有问题，使早产儿视网膜的血管发生病变，这些病变导致了视网膜脱离，会造成失明。在早产儿的抢救过程中，离开氧气不行，但氧气是双刃剑，过量就会导致婴儿眼睛疾病。可以说，你们的孩子，氧气是一个比较确切的致病因素。”
夫妻俩听了医生的话，顿时像遭了雷击，柳小榴感到天都塌了，李家驹抱着孩子，欲哭无泪！
孩子是在市人民医院生的，检查是市妇女儿童医院。柳小榴缓过劲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人民医院讨个说法。因为她为孩子输氧的事，向医院提出过，医生说没事，现在出了事，他们难逃其咎！
连续用氧超过六小时，就可能造成氧中毒，早产婴儿失明是婴儿视网膜病变最严重的一种！
更令柳小榴可恨的是，医生在给孩子输氧后，不但住院时没人提醒，出院后，护士随访来了几次，来了就是洗澡、喂奶，也没有看看孩子的眼睛或者提醒他们。视网膜病变的治疗最佳时机是发现问题后的 四周内 ，如果或及时提醒，也不至于造成孩子失明！
“我要告他们！”柳小榴咬牙切齿跺脚说。
李家驹现在可以断定，造成孩子失明的原因是医院给孩子用氧不当，又没有对孩子进行必须的早期监测和干预，更没有向家长履行必要的风险告知义务，导致贻误了孩子治疗的最佳时机。可是去打官司，他想想就头发麻，心发怵！
“李家驹，你说话呀！”柳小榴见男人木然地坐在医院走廊里，雷打痴似的一言不发，气急败坏地吼道。
这个男人曾经事事有主见，有办法，是她的骄傲和依靠，现在怎么开水烫了似的，焉在那里不吭声了？！
“先回去吧。”过了半天，李家驹才艰难地小声说。
打官司有多少胜算，他要回去好好研究评估。官司也不是想打就打的啊！
回到家里，李家驹找出婴儿出生记录，只有一句‘眼睛等大等圆’，输氧时间等等都没有。按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他必须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但是，孩子的许多记录，都在医院里，你要告医院，医院会拿出来吗？
李家驹打开网页，查找新生儿输氧有无问题，回答都是没什么问题，有一篇认为有问题的文章，被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覆盖了一半，而且怎么也关闭不了。他越看越气，又感到巨大的压力，这是分明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在幕后操纵，打官司，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体，哪个行业没有内幕，没有潜行业规则和利益？就像《找报》，它的发行数量，对外人永远是一个迷。这社会已经整体失去诚信，自己一个外行，请律师，找证据，耗费金钱时间，能拿下他们吗？就是打赢了，也赢不回孩子明亮的眼睛啊！
而且他根本就没精力。公司一摊子就够他忙的了，洞庭广场的房子卖得不好，马晓河天天说他广告没创意，推广不力，各媒体又难以协调，他焦头烂额！
“难道你不想打官司？”柳小榴见他迟迟不表态，只坐在电脑前长吁短叹，恨意难平，“我们的孩子，一辈子，就这样毁在他们手里，就这样便宜他们？！”
提起孩子，柳小榴犹如万箭钻心，李家驹也是深深的愧疚。他抱起黑皮，脸挨着脸，泪水泉水一般涌出来，哽咽道：“儿子，爸爸对不起你！”
一连几天，李家驹无精打采，柳小榴怒气冲冲，李妈妈像自己犯了错，走路轻脚轻手，生怕触犯了什么，家里随儿子一起陷入了黑暗，生活中的阳光和欢乐已离他们远去。
李家驹再次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助。在这个社会，不管你多伟大，或者多能耐，你总有死角和盲点，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可能会战胜很多人，摆平很多事，但是，你总是有短板，不经意间，就会受到伤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对手是谁。这个社会已整体失去诚信，包括自己，都在野蛮生存；社会一旦失去公平正义，到头来，人人都可能是受害者，不管你是黔首黎庶，还是高官巨贾！
一种深深的虚无的恐惧包围了他。
李白鹿听说后，专程和赵克良来看他们，说了几句无用的安慰话。
见到李白鹿，李家驹想起了丁大为一家，当天晚上实在承受不了心理重负，好像检讨自己说：“小榴，我们以后，要把眼前的利益看淡点。”
说罢一声浩叹。
柳小榴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深意，“我们什么时候过分看重利益了？”
“多做善事。”李家驹又说。
“谁伤天害理了？”柳小榴发现男人又莫名其妙地深沉起来，说得她也有点害怕，“黑皮他奶奶，天天在家敬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