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宝安时，已是夜色沉沉。像这样一次次去求职一次次坐车，终究是失望与疲惫相交！我厌倦了坐车，于是，在到宝安医院前的一个站下了车，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走回去。

    每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这华灯初下、灯红酒绿的大街，这些行人和车辆穿梭如织，好像紧紧地缠绕着我、包裹着我，我又好像随着这一切旋转了起来，旋着，旋着，突然感觉自己被气流、灯影、人流淹没了，随之我好像渐渐沉了下去，沉了下去……

    我来深圳找工作，也算不上举目无亲的境地，因为我有一个隔房表姐在宝安医院做清洁工。

    表姐每次回家探亲时，经过家乡县城都会滞留于我家几日，置办些东西才回到乡下。临走时，常常以“今后你们到了深圳一定要来找我哈”这句话来回报。

    所以，我便理所当然地来找她了。她见到我时，倒真像在老家邀请我一样地热情，也加倍关心我，照顾我。为此，我被感动得不好意思起来。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借宿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特别是在打工者之间。因为在这群普通打工者对伍里，即或是有老板能解决宿舍的，而这种集体宿舍恐怕也很难接受亲戚朋友的打扰。而老板不能解决宿舍的，象自行与工友合租，多半已挤得满满当当，也很难容得下外人来借宿。住旅馆吧，大城市里便宜的却总是那么少。而对于刚出来找工作的人，身上所带的钱本来就少之又少。

    当然，对于那些拿着高薪的白领和有钱的成功人士，招待远方来的客人，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所以，我的到来，就让我表姐对我晚上睡哪儿犯起愁来。每当夜幕降临时，她都为我晚上休息处而奔波。我曾知趣地对表姐说，还是去租房或者住旅馆。

    表姐立即劝道：“哎，何必呢！深圳的旅馆这么贵，房租也不便宜，如果能很快把工作找到，租一个月也实在是太浪费了。我说啊，出来找工作嘛，将就些！”

    她说完，又提着水果卖着笑脸，向那些工友老乡长老乡短地为我求个夜宿。

    幸好，我能有这样一个表姐，也幸好表姐有了医院这份工作。因为，医院给了他们相对自由的空间，来个亲戚朋友，可以自由出入他们的住所。医院所有外来的临时工，都安排在医院最后边的那幢低矮的平房里，平房里住着的都像我表姐一样的后勤工人。

    虽然可以自由出入，但也不是很容易就可以借宿的。因为，谁愿意跟一个陌生人 “同床共枕”呢？何况，都睡的是单人床。

    也难得表姐这么求情，能借宿的工友都被她叫了不知多少遍的“老乡哥”、“老乡叔”的。也终于感动他们各自收留了我些许时日。

    我不知道是被表姐的真挚之情所感动，还是苦于囊中羞涩，才终止了出去租房或住旅馆的念头。

    遗憾的是，我的求职之路好像很漫长，弄得我的情绪有些低落。我开始怀疑自己，来深圳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就像当年我的父亲。

    也只有此时，才真正理解父亲，宁可在家里守着那微薄的薪水，也不愿意再出来打拼。也许，在他看来，守住国家的“金饭碗”比出来“流浪”强多了。

    然而，借宿的时间长了，谁都有怨烦的时候。所以，表姐对于那些“老乡哥”、“老乡叔”所表现出来的怨烦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我不可能没有找到工作，就这样打道回府，这也绝不是我的性格所在。为了不使表姐为难，我又跟表姐说，希望她借些钱我，去租房或者住旅馆算了。表姐马上又不干：“那怎么行？想当初，你爸来这儿时，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这里当时四处都在搞建设，好乱的哟！他那时候，常常睡荔枝树下，大桥边，有时还被抢劫、被治安队抓！现在多好了，可享福了。所以，别急嘛，慢慢来，谁不是这样挺过来的呀！”

    可享福了？是因为我父亲受过的苦吗？而寡言的父亲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他在深圳的日子。

    只有一次，他曾经告诉我：你妈妈离开你去深圳时，你才一岁多！其实她应该很想你的，在第二年回来看过你一次。

    我倒听街坊说，母亲是为了一定要跟父亲离婚，才在第二年回来的，并不是为了回来看我。如果真的牵挂我，她就一定会带我走的。

    要知道，那时母亲回到深圳后，父亲还期待她某一天终究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有她的骨肉在等待着她，有深爱她的丈夫等着她。然而，第二年她再次回来，就心意已决，离开我们父子俩。

    听隔壁廖阿姨讲，爸爸本来不是像现在这样寡言的。他是在我母亲同他离婚后，特别是他们离婚的第二年奶奶“含愤”而死，才变得格外的寡言少语。

    我想，朴实的表姐，说起父亲以前在深圳的那些点点滴滴，只是为了来激励我这个大学生。我怎能不为之而动容呢？所以，我这个大男孩，在表姐面前显得格外的听话和乖巧。

    此时，表姐感觉责任重大，很用心地想着办法。后来，她真还为我想出了一条“万全之策”，一个“安身之处”！

    “你可以到B超室去睡！”她对自己这个发现，有些惊呼。

    “B超室？？？”我才真正地，惊呼！

    “是啊，我负责B超室的清洁，每天都要去把所有床单换洗得干干净净，保证绝对的卫生。”

    “这怎么行？”我并不是担心干不干净，倒惊愕的是：那可是病床啊，亏表姐想得出！

    “你晓得吗？那里很安全，白天才有医生和病人，晚上不会有任何人来B超室的。”

    “万一被医生发现了怎么办？”我明显是在找理由拒绝表姐，因为，我又不是病人，怎么可以去睡病床呢？

    “没关系，这里的医生对我们挺好的，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

    “假如发现了，会把我们当贼的！”我依然反对着。

    “贼？是你怕了吧？”

    “我会怕什么呢？”当我说完，又有些后悔。

    “怕就怕嘛，怕睡病床啰，哈哈！”

    “这是你逼我睡的哈，表姐，如果被他们发现了我睡在那儿，你要是炒了鱿鱼，可不要怪我哟！”我抵抗得有些勉强。

    “行行行，总算你开窍了，大男人能屈能伸嘛！”

    她语气中，有了我被中她计的快感。

    此时，我的怕已变成感动。我感动于表姐为我的事绞尽脑汁，为我冒着被炒鱿鱼的危险；我感动于她像妈妈一样，“连哄带骗”地让我接受现实的无奈。真的，感觉这个跟我父亲差不多年龄的表姐，像妈妈一样感动着我这个受过高等教育而又有些浮躁的年轻人！

    虽然，我有这种感觉，但还是不由得想大声地问：所谓的妈妈，是不是真的像表姐这个样子呢？要知道，没有接受过母爱的年轻人是多么的可怜啊！因为，他还分辨不出，真正的母爱是怎样的一个情结、怎样的一个感受呀？

    在这样一个朦胧的情结中， B超室就这样成了我的夜宿之地。每天晚上，而我又多了一种“进院治疗”的感觉。

    特别是我应聘失望而归，晚上躺在B超室的病床上，就真的像是得了大病一样虚脱，周身瘫软无力。而那夹杂着医院里所特有的气味，此时也弥漫开来，令我阵阵恶心！那通过窗帘的间隙射进来的白色光束，好像一把发着冷光的手术刀，刺向了我的胸口！

    恍惚间，我又好像极力地想逃避着，逃避着这一切……

    然而，发觉自己总是又无路可逃，就连那令我恶心的气味，也不依不饶地追着我，包围着我！

    这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