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老李从教室门外经过，望见顾晓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时，总会想起顾珂来。

    老李本名李莉，和顾晓希的母亲周枚还有顾小曼的父亲顾宪明是朋友。李莉第一次在白城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就隐约觉察出有什么事情不对头。

    直觉这东西谁都说不准。比如李莉这辈子第一次爱上的那个男人。舞蹈学校毕业后，她只身一人从广州到了双城——她想到处走走看看，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十几年来除了跳舞，她还什么都没做过。开始，她在双城一家大型企业里找到销售员的工作。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在商场上也能游刃有余。两年时间，她升任至公司市场部经理。就在那时，她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大客户，刚当上经理的第一天，老板就把和那男人公司签约的重任交给了她，限时一个月——他想看她骑虎难下。当时老板接着酒劲，半醉半醒地暗示她，被李莉拒绝了。“你一个活女人，这么久了身边还没半毛男人，不如让我来安慰安慰你吧……”老板嘴里吐出不堪入耳的话，李莉一个巴掌打过去，接着夺门而逃。那个晚上，她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她以为，自己和那些男人没什么不同。她敬重老板，却没想到他仍这样看她。第二天，老板在例会上宣布一个重要通知，李莉已经做好了辞职准备，没想到却被升职了——他想看她笑话。

    结果，李莉使出浑身解数，不仅提前完成了签约任务，还和那个客户走到了一起。在他面前，她终于卸下心房，做回一个温柔婉约的小女人。她本来就是练舞出身的人，身段婀娜，气质姣好，只是平日里荣国不让须眉的气场使她看起来凶巴巴的，难以接近。其实她不扎马尾的时候，流泻的黑色直发顺滑地披在腰间，背影很像电视上飘柔广告的女主角。她长着一双丹凤眼，高挑眉，嘴唇又薄又红，脸颊细长，活像古代仕女图里的形象。

    第一次，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男人。他们同居了，她搬进他的公寓，以准妻子的身份为他打理一切。但后来事态的发展，远远偏离了她对人生的规划。李莉在和他同居了一年之后才发现他竟然是个有妇之夫，而她精心布置的小窝，不过是他众多金屋藏娇中的一处而已。他的经验和手段，显然远高于她。而她对于爱情的直觉，让她生平头一次尝到生不如死的痛楚。

    几年过去，从和那人分手，辞掉双城的工作来到白城，拿出全部积蓄开了所只有三个老师的舞蹈培训班，到如今成为一家办得有声有色的舞蹈学校的校长，李莉

    的生活轨迹一直处在不断超越和变化的季节中——除了身边一直没有男人和依旧喜欢依靠直觉判断事情这两点之外。

    眼下，她一边看着大学同窗顾宪明忙前忙后地给她和周枚夹菜，一边用眼神瞅着周枚。她不时呷一口啤酒，用筷子灵巧地在盘子里拨去炸花生米外面那层红衣，再缓缓送人嘴中细细地咀嚼。她款款的姿势，投足间顾盼的媚态，就连她这个女人都不自觉地心跳加速，更别说令男人们屏息侧目了。果然，她再次回头看顾宪明时，正碰上他灼热的目光盯着周枚看，而他的注目，除了赞叹之外还带有心动的预感。

    这两人之间，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宪明啊，”李莉叫了他一声，他赶忙收回目光，朝还有大半杯酒的杯子里倒满啤酒。

    “你这次搬到白城来，真是出人意料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出国定居了呢，原来是在歌舞团里混不下去了——”李莉和顾宪明两人是老乡，祖籍广东江门。他俩是在去大学报道的路上认识的，毕业之后他被当地的单位挑走，李莉则选择北上，一晃就是十年。如今他有个九岁的女儿，而她依旧只身一人，唯一的暗恋对象也在十年前结了婚，现在同样有个九岁的女儿。

    “哎，我也不想啊。”顾宪明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话音里掩饰不住的无奈：“我那位身体不好，不喜欢我老在外面跑来跑去。这回我换了个稳定的工作，从今以后就打算当个绝世好男人了。”

    李莉到双城的第二年，就听说顾宪明结婚了。她大为诧异。那男人是他们学校有名的浪子，生性自由不羁，在男女关系上也十分开放，大学四年她几乎没见过他有交往超过三个月的固定女朋友。没想到他刚工作一年就和女朋友结了婚，接着连女儿也生了。后来她听一个艺术学院的同学说，顾宪明是奉子成婚。

    “周枚，听说你们两家是邻居。”李莉转而向周枚发问。

    周枚喝了一口啤酒，“是啊，很巧。”她朝顾宪明那儿望了一眼继续说，“我们两家的房子正好挨着，就是巷子里靠尽头的那两栋。”

    “住什么房子不好，偏偏搬到那么旧的街区去……”李莉白了一眼顾宪明，“上次我去周枚家玩，车子都没地方停，找了好半天才在附近一家酒店门口找到一个位子。”

    顾宪明挠挠头，“这房子是我老婆一个熟人给找的，我也没想到那么旧。但幸好地理位置不错，孩子上学什么的很方便。”

    顾晓希和顾晓曼每天早上一起上学，从家门前的巷口出来拐到大路上，左转之后一直朝前走大约五百米就到学校了，确实很方便。

    “你家顾珂呢？今天怎么没来？”李莉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周枚往嘴里送了口菜，“他正忙着在家画图纸呢——说下次有空再来。”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李莉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感到失落。十年前，她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顾珂。那时候，她的学校刚刚办起来，正是最艰难的一段时间。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在背后被人质疑，遭人非议。特别是一个年轻女人在这座小城里白手起家做生意，别人看她的眼光，多少带着点儿耐人寻味的颜色。

    顾珂在那群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天是他俩都认识的一个朋友的生日，吃过饭后，大家又去了KTV，订了一个大包间打算唱通宵。他们一共八个人，其中四人是不折不扣的麦霸，自从进了包间话筒就没离过手；剩下的四人中，一人只顾吃水果，另一个半躺在沙发边昏昏欲睡。李莉和顾珂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则互相干瞪眼。

    “嗨——”李莉率先冲他打招呼，刚才在饭桌上，就属眼前这个男人话最少。他长得有点儿黑，鼻梁上架副高倍度近视镜，时不时总喜欢伸手摸摸镜框的脚架。

    “啊——”顾珂点点头，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聊。

    “要不要出去走走？”她提高了声音冲他大喊。她就坐在他旁边，却什么也听不见。

    顾珂刚要回答，震耳欲聋的音乐突然停了。“下面，请我们温柔的顾珂来唱一首《草原上的英雄》！”伴奏乐适时地响起，台上四个人都在看着他。

    李莉望着顾珂。他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转身大大方方走到前台接过了一支话筒，然后用浑厚有力的声音流畅地完成了整首歌。一曲唱罢，众人纷纷鼓掌。李莉陶醉在顾珂低沉悠远的声音中久久不能平静。

    再后来，和顾珂渐渐熟悉之后，李莉曾问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话怎么那么少？”

    顾珂随口答道，“我养精蓄锐来着。他们每次都闹我——只要来了新人，总会给我点歌。那天在饭局上见了你我就知道又逃不掉了。每次歌曲的数量都不定，最多的一次我一连唱了八首，嗓子都要哑掉了。有了前车之鉴，那天我才一直处于半睡眠状态。”

    李莉被他的话逗笑了，也不知真假，反正觉得他挺好玩儿的。她渐渐发现自己和他无话不谈，一次两人去酒吧喝酒，她喝多了，跟他吐露了双城的那段经历。顾珂听完了，点了支烟来抽，在吐完两个完整的蓝色烟圈之后，他幽幽地说：“年轻时候总会在爱情里栽跟头的，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