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呆了片刻，罗伯特便准时敲响了杨荔枝的房门，她答应教给他学汉语，时间到了。

    杨荔枝想着，该怎样教他学汉语呢？在这方面，她一点经验都没有。也没有课本。她这老师先倒问起学生来了：你说怎么学好啊？先学什么呀？

    罗伯特说，“随便。让我想想。要不，先告诉我的名字Robert用中文怎么写？”

    “你的名字这样写。”杨荔枝说着在一张白纸的上方工工整整写了“罗伯特”三个大字。

    “在中文里它代表什么意思？”

    “呵，代表，代表…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意思。好像听起来有点像‘萝卜特好吃’。”杨荔枝添油加醋地逗他。

    “哈，太好玩了。萝卜确实好吃。我说的是胡萝卜，”罗伯特问，“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嘛，杨是杨树，荔枝是Lichi，一种很好吃的水果，你吃过吗？”

    罗伯特说，“没有啊，Lichi，我说你的名字怎么叫起来像Lichi啊，好几次，我都想问问你了，”不等杨荔枝答腔，他眉毛一扬，接着说，“我猜你的家人中，一定有一位植物学家，要不怎么你的名和姓都和植物有关呢？”

    “错了，家父是外科医生，母亲是妇产科医生，都和人有关，和植物没关，”杨荔枝笑盈盈地，“我哥哥嫂嫂都是教师，也是和人打交道的。”

    “那，那为什么给你起了这样一个独特的名字呢？”罗伯特不解地问。

    “嘿，这哪是我父母起的？当然，也算他们起的，是…是我帮着他们起的。”

    “咿？怎么回事儿？”罗伯特被她搞糊涂了。

    “我原来叫杨珠，珠是掌上明珠的珠，可听起来我的名字像‘养猪’。”

    “养猪？好有意思啊！那后来…”

    后来，杨荔枝给罗伯特讲起了一个遥远的故事……

    刚生下她时，爸爸老杨，就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珠珠，大名杨珠。老杨一天到晚的笑，大嘴巴老也合不上。天天晚上抱着看。大眼看小眼， 越看越喜欢。 一天晚上，珠珠哭闹，老杨把孩子哄睡了，还不肯放下。一个姿势抱着女儿达五个小时！生怕一点晃动，便扰动了女儿的甜梦。后来骑车去医院上班，老杨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可没想到老杨精心给宝贝女儿起的这个名字，给她带来了麻烦。

    上小学时，老有同学拿她的名字开玩笑。上了三年级，更是碰上了一个小无赖，跟她坐得很近。不是“同桌的你”，而是“后面的他”， 坐在她后排。

    老师讲课时，他老拿腿踢她的屁股，杨荔枝回头看她，他就伸直脖子，挺直胸脯，目不斜视地瞅着前方，若无其事的样子。

    杨荔枝只好往前缩了缩，离凳子远点，他就够不着了。她还记得那男孩叫“学农”。

    可能课堂上踢她，瘾没有过够。放学了，还跟在杨珠后面喊，“杨珠！养猪！养猪，养猪喽！”

    后来就养成习惯了，只要出了校门，走一段路，放学排的队伍散了，他就

    盯上杨珠了。发展到单是喊两嗓子，还不过瘾，还不时拣起地上的石头子儿，往 她身上投。

    杨珠吓得跑，他也跑，杨珠慢下来，他也慢下来，总是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像这样，每天放学后，学农的注意力，就转到杨珠身上，像幽灵一样跟着她回家。只是快到了时，他才拐进另一条岔道，回他自己的家。

    那天，数学课上，学农又拿脚踢她的屁股，应该叫踹，因为杨珠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她不敢发作，扼到了下课。追到数学老师办公室，告学农的状，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瘦瘦的，戴副眼镜，总是从眼镜上面看人，老学究的样子。他让杨珠去叫张学农。

    进了办公室，张学农像是小鸡见了老鹰似的，耷拉着头，不吭声。

    “你， 你， 叫我怎么说你嗷？ 有句老话， 叫： 鸡不跟狗斗， 男不跟女斗……”老师批评他。

    扑哧一声，杨珠忍不住笑了。站在旁边的张学农怯怯地偷看了她一眼，还不忘问上一句“你笑什么？”

    后来， 他恶习不改，又犯了一次。杨珠又把他告到了语文老师那里，他被女老师揪着耳朵进了办公室：

    “看你像个闷瓜，想不到你还这样坏！你这个坏枣！说！以后还敢不敢发坏了？” 女老师操着方言，又去揪他的耳朵。

    从那时开始，杨珠就想着改自己的名字了。

    她想改成“丽芝”，听起来像“美丽的灵芝”。她父母不太喜欢这名字，说太土太俗了，“你爱吃荔枝，干脆就叫荔枝吧！”于是就稀里糊涂地改成荔枝了。

    慢慢地，她觉着杨荔枝越来越不好听，“生命不能自主，连名字也不能自主，等以后我自己独立了，要改个更好听的名字。”渐渐长大的荔枝不止一次这样想。

    越大改名字越不方便，而且用荔枝的名字也没带来不方便，也就放弃了改名字的想法。

    ……

    在杨荔枝讲她小时候趣事的时间里，罗伯特一直微笑着凝神静听，没有插话。他看着她抿了抿嘴唇，有收尾的意思了，方才说：

    “哈，挺有意思的。没想到，中国的男孩还这样调皮。我大学里，班上有一个中国留学生，可是文质彬彬，很有礼貌的啊！”

    杨荔枝记得，当时，张学农欺负她时，她对他恨之入骨，总是恨不得老师打他几个耳光，解解气。后来，上了大学，回忆这段经历时，已经没有了恨的感觉。再后来，偶尔想起那个背着老师的面“猖狂”，当着老师的面，又像个“闷瓜”的学农时，竟产生出一点点怜悯。他现在哪里啊？

    在杨荔枝想着什么时，罗伯特打趣道，“Teacher 杨，你的课讲得很好，谢谢你教给我，我的名字罗伯特用中文怎样写，”而后，自言自语地说，“罗伯特，萝卜特别好吃，荔枝，Lichi， 水果，呵，我们两个的名字都离不开吃啊！”

    他抬头用温暖的目光直视着杨荔枝的眼睛，看了又看，把她看得都不好意思了，便嘴巴一噘，娇嗔地道，“好好听课，不许乱看！”突然，罗伯特伸出大手，轻轻地放在杨荔枝像小蘑菇似的手背上，揉了揉说，“Teacher 杨，告诉我，hand 怎样说呢？”“一个字，手！”说着，从罗伯特的下面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把手给我，让我们牵牵手！”

    杨荔枝迟疑着伸出手，罗伯特一下给她拉过来，轻轻把她的小手攥进他的大手中。

    杨荔枝面上显得沉静，心里却是暖暖的感觉。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快一个小时了。罗伯特把手又放回到桌面上，笑容也慢慢收回去了。表情凝重中带着点犹豫，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荔枝问他，你还想学点什么。他说，也想不起什么了。可他终于还是犹豫着说出了：“荔枝，你的名字很好听。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是，可是，我很想知道凯西的名字怎样写，她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呢？”又补上一句，“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有点好奇。”杨荔枝感觉得到，他一提到凯西的名字，声调就不一样，那声音里含着许多许多情感。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耐心地在纸上写了“凯西”两个字，罗伯特拿起纸来反复端详，像是要从那两个字里看到凯西一样。她又告诉他，还可以写成“凯茜”，无论怎样翻译，这两个字看其来都很漂亮，听起来亦很悦耳。罗伯特点点头，说，是的。虽然C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