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故事，里面的你我都已挥别了青春正盛时的年华。

    岁月如风一拂而过，浅浅的黄沙掩不住繁华似锦，侧袂风流。

    我几时因何而狼狈，沾满身风雨绕一片沙漠。你却又在哪处华丽的城池，听记忆深埋的行板如歌。

    就在5月12日的下午，最黑暗的那几分钟里，何姿靠着酒吧的墙角蹲下，看着头顶五光十色的灯一明一暗的闪动，然后挣扎着摇摇欲坠。她甚至绝望的搜寻哪张桌子遗留了客人的笔纸——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企盼了自己写下的遗言可以被任新或者成若薏发现，再或者，那个叫陈凌的男人能大发慈悲在北京的四环以外买一块“奢侈”的墓地给她。

    时间被何姿模糊的视线驱散，化成逆境逢生的巨大力量，她迎着再次被打开的门走过去，然后她就惊喜的明白，这次不是地震冲垮了她的希望，而是另一条陌生的年轻的生命赐予了她无限温暖的光明。

    此后很久，何姿都不敢回想，如果他那天不曾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挂着满脸憨然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也许何姿真的永远没有机会再合上爱情的指纹。她记得他收起伞像误闯了禁地一样瑟瑟的站着，何姿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开口，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先生，你找谁？”

    男人低下头双耳赤红，然后环顾四周一圈，在看见贴有“男女”指示牌的房间时才蓦然亮了眼睛，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指了指那里，“我为了避震在街口的泥筒里躲了很久，可不可以借卫生间一用？”

    何姿瞬间愣住，她想她至死都忘不了这个诚恳而可爱的男人，就像当初她义无反顾追随陈凌远赴美国，在所有人眼里何姿爱的只是他堆积如山的财富，但是惟独何姿知道，自己爱的是他飘雪冬季同裹风衣的温暖胸膛。

    有时候不得不相信，世界上的每两件事物总是很紧密。即使我们再以后的日子忽略了年少的纯真，但不管我们如何随波逐流，如果浑浑噩噩，乃至如何愤世嫉俗，我们身上终归少不了当初的影子。何姿是这样，任新也是这样，或者说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

    那天晚上，是何姿二十七年来第二个不眠之夜，杯子里的茶早已冷却，但客厅里的灯光依旧温暖明亮。

    十年前她和陈凌私奔去美国也曾有过一次彻底不休的经历，只是没有这样美丽的心情。毕竟九十年代的中国大部分城市还是处于相对保守的状态，为爱情战战兢兢的活着，几乎消磨了她全部的少女情怀。

    何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宽大的沙发，左边是陆泯，右边是雪白冰冷的墙。他们挨得很近，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细微的心跳，但陆泯娓娓道来的声音又仿佛给这个夜晚添上了一层空灵幽远的面纱。

    何姿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陆泯，也许他只在某一刻，比如红着脸一副真诚的憨像相打动了她，亦或是这么多天他总能在自己最孤独的时候神奇的出现，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让她备感温暖，何姿想她要么就是深爱他，要么就是一点也不爱，总之当他提起曾经相爱过的女人，何姿在心里不急不馁的坦然接受了，而且还细致的分析了她。

    她叫颜梦蝶，比陆泯小六岁，是温州人。毕业于中国著名的武警院校。父亲是温州大型皮鞋厂的厂长，母亲是南方妇联的副主席，也和政界沾点边儿。在风景古朴凝重的老温州，颜家可以说是显赫的名门望族，从颜梦蝶上初中开始，她的记忆里就离不开提着礼品来家里“坐客”的长辈，而他们大多都是俯首贴耳、毕恭毕敬的。在颜梦蝶眼中父亲是一个极其严格的人，甚至有些古板，也正是在这样的家庭熏陶下，才练就了她坚韧冷酷叛逆的性格。再说颜梦蝶自己，那也是温州不简单的人物。因为成绩相当优异，18岁被警校破格录取，21岁光荣的成为了温州缉毒大队的一名缉毒干警。陆泯说，她去缉毒所报道的第一天晚上，就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她父亲找遍所有和警局以及省厅有关的熟人也没能让她摆脱缉毒大队那个牺牲了无数人的“黑暗地狱”，她的母亲更是拗不过她，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迈进注定生死悠关的命运哨卡。

    何姿听完陆泯的回忆，一时间竟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词语来评价他生命里最初的一段爱情，她想了想，选择了一个尤其细腻的问题，“她为什么一定要做警察呢？而且还是危险系数那么高的缉毒警察？”

    “她喜欢刺激，那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凛然气魄让她着迷，她对我说过。”

    陆泯的声音在低调的灯光里有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似乎已经是垂暮的老人在凭吊自己的陈年往事，可这些分明只是他刚刚翻过去的崭新的一页轨迹，听他说来倒有一种隔世般遥远渺茫的意境。

    “北方的女孩子一般都不了解，温州这座城市有多么复杂。你知道缅甸吧？那里的金三角罂粟种植区和加工厂是专门生产鸦片等毒品的原料地，而南德恰是通往中国内地和欧美的重要通道，可是中国警方已经熟知了这个秘密，在南德设了极周密的关卡，不要说毒品，即便是与罂粟有联系的任何物品，都不可能进入南德。于是他们就把目光移向了温州，那里的大型发廊和食品批发市场是藏匿毒品的好地方，而且还易人耳目，他们又何乐不为呢？你想象得到吗？颜梦蝶在缉毒大队不到两年的时间，温州因追捕贩毒分子而牺牲获封烈士的警员竟然多达一百八十七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全部长眠于温州了。我不敢去想，当下一次毒犯的身影出现在温州，牺牲的人会不会是颜梦蝶。”

    何姿的心猛然一凉，她从陆泯伤感的话语中辨析到他对颜梦蝶生死如故的爱恋，仍然炽热，不曾伴随时间的流逝而毁灭。

    “那你们为什么分开？她现在——还是干缉毒吗？”

    何姿心虚的低下头，她刚才其实想说：你们还有联系吗？你爱她还是对我也有好感。

    她红着脸不敢看他，好在陆泯真的只把这句话当作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挣开因疲惫而产生钝痛的双眼，幽幽的叹了口气，“缉毒工作是她由衷热爱的，她不会放弃。她爱上别人了，你信吗？那个男人比我有魅力，比我更懂怎样体贴理解她，他长得也好看，很有气质。如果不是他太出众了，我也不会甘心。”

    何姿仔细盯着陆泯那张既宽厚又苍白的脸庞，她突然有一种渴望抚摸他的冲动，并且烧得她焦躁难耐。

    “其实你应该试着把目光转移，比如——比如你觉得和你聊得来的。”

    何姿扬起头，不知怎么脸上就挂了几滴热泪，从窗外刮进来的风毫不犹豫的将她摇摇欲追的自悯吹落，陆泯沿着光线深处纷飞的细小尘埃，明白了何姿近乎哀戚的情感。短短数日，连陆泯自己都不敢相信，平凡的他还能如此轻而易举敲开一个历经沧海桑田的女人紧闭的心扉。

    “也许会吧。你说呢？”

    “一定会。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何姿望着他写满艰辛的眉宇，他笑与不笑都能泄露他心底的故事，何姿发现自己总是离不开与老男人的纠葛，尽管陆泯并不老，他只是被生活磨垮了，他和陈凌不一样。那个养尊处优、花天酒地、道貌岸然的男人是不能与真诚的陆泯相提并论。她喜欢陆泯身上浑然天成的知性气质，是真正男人该有的一种风度，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还经常因害羞而脸红。

    何姿知道，如果命运肯在她成为富婆之后仍旧眷顾她一下，那么这个叫陆泯的男人千真万确就是她魂牵梦萦的爱人。正如她企盼着暴风雨后的晴朗，她企盼着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