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个轮回的筒里向外看，有陌生的人闪过，有熟悉的人停下。

    我祈祷你将在我绝望一刻出现，吟唱或沉默，还带点笑容。

    于是数年走过，荒途变成人海再成荒漠。

    2008年，夏初。任新和陈砚在北京海天酒店经历了生死一线的15个小时。

    从下午到深夜，再到次日黎明。街角新栽不久的幼菊顷刻间陷入泥土张开的缝隙里，楼与楼之间折断的桅杆，沉闷的轰隆声响惊吓了路边的行人，整座城市笼罩在左右摇晃和恐惧的叫喊中。

    任新在后来的回忆里说：我能感觉到眼前的世界几乎要颠倒，而唯一的庆幸就是陈砚紧紧拉着我的手躲在颤动的墙角，那一刻我知道，即便是死亡我也不会孤独。

    成若薏在电话里语气充满了鄙视，“我就不该打扰你，我难以自控的关心泛滥得太不是时候，应该让你好好和昔日念念不忘的情郎、如今令人发指的第三者浓情蜜意一回。”

    任新有些不快的压低了声音，“你别胡思乱想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董平让你甩了好几次，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小薏”呢。至少我没像你那么祸害人吧？”

    “咱俩半斤对八两，你也少往自己脸上贴清纯玉女的金。我敢打保票，现在你旁边绝对有男人。不然你不可能和我吵架还立着一面柔情似水的牌坊。”

    成若薏和任新打成平手心满意足的挂断电话，何姿笑她总把满腔大爱变成别人怨恨她的坏事，就因为这副不肯认输的伶牙俐齿。任新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盲音，视线里的背影狠狠恍惚一下。

    “是吴凡吗？你快回去吧，这么长时间他肯定急了。”陈砚尴尬的笑了笑，起身欲走，被任新拦住。

    “你不怕出去再撞见更严重的地震吗？新闻报道四川死了那么多人。”

    陈砚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犹豫几秒钟后还是坐了下来。“我还真是怕。不过不是怕死，怕我老婆孩子没人管。”

    他说完自嘲似的扬了扬唇角，任新分不清那是微笑还是忧伤，她只在听完这句话的瞬间愣住了，原本想问的想说的，只好全部硬生生的咽回去。“什么时候结婚？”

    “大概秋天吧。她说想穿很瘦的婚纱，就是那种束腰的，所以有可能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补办，看来肯定要落你们后面了。”

    任新闭上眼想象着酒的味道，将手里握着的杯递到嘴边，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狭窄的管道缓慢前行，她果真感觉到了极其苦辣的味道。

    “你和吴凡怎么样？你在台湾——过得不好我都知道。上次你说那个老男人让你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大公无私的救你走出水深火热的现状。其实比较而言吴凡才能用生命去爱你，我想是这样的。”

    任新听着他一字一顿的告白突然很想哭，她在十几个小时前还虔诚的感谢命运让她和陈砚共同经历了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患难，她以为最初爱过的人总像一颗经久不衰、永恒流传的钻石，身边来来往往的路人自他之后不过走马观灯一般，那种热烈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然而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去坚信这些，她退缩了，在残破的、不堪一击的回忆面前无法前进。

    “我觉得我们的开始和结束都是不明不白的，没想到又这么快和过去挥手拜拜了。我妹妹其实看得比我更开，她总说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不是被社会毁了，而是被自己毁了。那你说，我们的爱情被什么毁了？”

    “生活。”

    陈砚拿起服务生上午送过来的酒瓶，斟了满满的两杯，一杯放在任新面前，一杯握在自己手里。

    “生活中有太多细枝末节，你避免了这一根，逃不了那一根。人们说爱情因为生活变了味道，从风月情浓花前月下变成柴米油盐酱醋茶。在生活面前细节太重要，也太可怕了。它把激情消磨掉了。”

    任新从他的话听出了些触动，但没有说，而是抱起身后的软枕把半张脸埋在雪白的绸缎里。

    “咱俩算是异国情缘了吧？从法国邂逅追到中国相恋，折腾两个月也没跑进一个里面去。你说咱俩是不是被生活细节打败的？”

    “你说是吗？”任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杯子的底座，在陈砚手迎上来的一刻巧妙的避来了。

    “我不知道。你刚才说我们的结合与分手都是不明不白的，我能想到的破绽只有这些。我承认我是一个在有些事上不敢面对、甚至可以说特懦弱的男人，当初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你一个人留下了，你怪我鬼迷心窍也好，恨我不负责任也行，我都接受。”

    “用不着。”任新三杯酒刚喝完就开始红了眼眶，“生活里失败的细节不是你自己就能办到的，我也在反省我的任性和自私，爱情毕竟不等于婚姻，它没有保障和束缚，它是来去自如的，我只想着如何捆绑它，让它安安分分的守在我身边，却忽略了它也需要养料去成长，不然就会不长了。”

    “精僻。”陈砚苦笑一声，“所以我没怪过你找了别的男人，我只怪我把自己口口声声念叨的‘非你不娶’撕成了碎沫。以后咱俩各走各的了，最后问你一句——”

    他睁大眼睛深深吸口气，任新发誓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认真的陈砚。

    “你爱吴凡吗？你还爱我吗？”

    “我爱吴凡。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你。如果两个月前你问我，也许我的回答就颠倒了。你说爱情是婚姻的基础却不见得必须有，细节决定了爱情的成败。彻底摆脱，选择与那个人无关的生活。不过我不恨你，有些人如果不自作自受永远清醒不了，你是让我真正成长的源泉。”

    陈砚挣扎着露出笑容，这一笑包含了太多的五味陈杂，他不清楚在今天之前自己还抱着多少希望，即使杜蕤怀孕了他也不想真的踏实下来守着一个并非发自内心喜欢的女人过一辈子。只能说细节把爱情击败，时间又把爱情烧毁。

    傍晚，陈砚和任新走出酒店，正看见坐在车里等了很久的吴凡，陈砚冲那辆黑色吉普车里的人影摆了摆手，然后转过头无限怅惘的对任新笑着，“不送你过去了，以后多保重自己吧。希望我们现在的爱情不会再次被生活打败。”

    他说完深深的、似乎用尽全部力量的望了她一眼，那一刻没有人知道，陈砚几乎捧着支离破碎的心逃离了让他踉跄疲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