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散席的鞭炮响起，所有的客人都相继离去了。然而牛富没有走，他在为田书记家打扫战场。

    “牛老兄，你能来为我贺生就已经是看得我起了，怎敢还劳你来为我打扫卫生？快放下吧！让我们自已来。”田书记走过来要抢牛富手里的拖布。

    “莫吵啰！”牛富将手中拖布向旁边一洒，故作赌气状：“我搞我的劳动，关你屁事，你去吃你的饭。”这虽然是玩笑，但牛富的盛气凌人的表情却是以劳动垫底的，与其说这是在开玩笑，倒不如说是牛富在炫耀自己的功劳，牛富本来就是这种人。

    当田书记家里全部清理完毕之后，天已经擦黑了，这还多亏了田书记夫妇以及兰花和金标一齐动手，否则也许到天擦亮也清理不完。

    现在田书记陪着牛富坐在二楼大厅的茶几两边喝茶，田书记明白牛富今天的破例到来一定是对自己有所求，否则他不会与牛富单独坐到这茶几边来的，品茶本身就是一种文化，那是闲人们的勾当，也是文化的内涵，田书记没有文化，更不懂茶道，他没有这种雅兴。尽管田书记没文化，但他反而还看不起象牛富这种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所谓文化人。之所以抽空与牛富坐到这里来品茶，纯粹是看在牛富为自己搞了一下午劳动的份上来给他一个表白的机会。

    现在两个人都在沉默，大厅里只有偶尔发出的用气流呵茶的声音。田书记之所以不先打破沉默，是因为他不想先开口，斗了几十年的冤家，能给他表白的机会就不错了，干么还要给他的表白树一根梯子呢？牛富则是不好开口，因为他更明白自己的尴尬，从前是冤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尽管现在来负荆请罪，但田书记会原谅他吗？一笑泯恩仇是需要心襟的，田书记有这样的心襟吗？如果现在抽身回去当然来得及，但牛富不甘心。毕竞现在乡村干部的实惠太诱人了，毕竞自己在妻子面前太需要找回自尊了，他不甘心自己的晚年要靠女人来养活？更不甘心终生蹲在妻子的裙下过日子？所有这些需求都促使他不能不首先打破这种沉默。

    “书记，请你接收我入党吧！”牛富也真直爽，开门见山得不转一丝毫弯。

    “什么？”田书记的确有些意外：“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现在家境富裕，不愁吃不愁穿，三个后人又都过了海，堂客每月两千四五百元的病退金，一家人完全可以坐吃现成，怎么突然想起了入党这种事？现在农村入党的事你今日不提，连我自己都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田书记说的是事实，现在是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十三亿中国人都在围绕着经济转，谁还有心思去顾及这种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的闲事？尤其象杨柳村这样的偏僻山区，党员这个名词反而让群众小视，因为杨柳村的十九名党员仅仅只有一名稍微摆脱了文盲的雅称。所以党员这个名词在杨柳村村民的眼里纯粹就是文盲的代名词。

    牛富当然也晓得这种窘境，可偏偏中国的行政制度是一党专政，想当干部就必须进入党的行列，如果牛富不是想争夺村干部这块肥肉，你就是拖着他来入党他说不定还会揍你一顿呢！当然，他现在不能透露出自己的企图，反正竞选村干部他田书记也作不了主。先前说话不转弯，但现在他要绕大弯了：“我爹是个老党员，常听爹说每一届选举，党员会上都争得你死我活，听说派性蛮严重的，杨柳村还暗暗划地分派，分什么天桥上天桥下，天桥以上的党员要把村干部候选人定格在天桥以上，而天桥以下的党员又要尽量把村干部定在天桥以下，我当然晓得这地域之争纯粹是为了上面下来的各种款项分配。既然他们都在争，我当然也不应该袖手旁观，我与书记同住天桥下，也总想为天桥以下的干部来壮壮威，只是不晓得田书记知不知我这份心？领不领我这份情？”

    牛富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田书记又何尝不懂雅意？他迅速在脑海中作了一下估局，凭着自己在上边的印象与在群众当中的积威，他牛富无论如何也威协不到自己，况且目前的杨柳村也确实在闹人荒，年轻一辈的人全都向外淘金去了，对村里的事全然不屑一顾，而村民的地域之争却实也相当严重，牛富更是个没有丝毫城府的火爆脾气，顺着他他可以拿脑袋给你当櫈坐，逆着他他亲爹亲娘也不认，这样的孙悟空的子孙难道还能跳出如来佛的掌心？偏生他又与自己同住天桥下，如果能収服他归自己所用倒不失为一得力干将，将来行起事来也就方便多了。想到这些，田书记释怀了，他说：“牛兄能这么想当然是好事，党的大门随时向每个人敞开，不过现在入党得破些财，不知你舍不舍得？”

    “怎样的破财？”牛富这倒是觉得新鮮。

    “我们杨柳村入党已经习例成俗，村里不是每年要召开两次党员、组长以及社员代表会吗？你想入党就得先作为社员代表参加这样的会，并主动承担起开会那天的中饭，一共五桌，菜素质量要尽量搞好，咯一关过了便可以成为预备党员。宣誓那天，你不但要承担起那天的伙食，而且还要发烟，或一人四包，或一人一条，发四包与发一条的价格不相上下，咯就在于烟的好丑贵贱了。”田书记稍停后又补充说：“当然，如果能多一个人入党，你的负担便减轻了一半。”

    牛富心里有点忐忑了，他并不是舍不得这些钱，他也晓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他只是认为连入党都要公开行贿太不合理，从前与田书记争斗的焦点也就是他认为现在的官场太担善袢账约河忠鞫呓夂诎抵校馄癫皇且约褐良褐苊矗

    牛富尽管心里有疙瘩，但他还是要装做若无其事，这正应了官场中流行的那句话，“你若想不被人吃，就要先学会吃人”，自已苦心孤诣地想入党，不正是为了以后好吃人么？

    于是牛富坦然道：“应该的，应该的，只是不知一共得花多少钱？”

    “钱倒不多，少不过三千，多不过五千，如果你爱好，钱再多也安得下，不过还是适可而止的好，饭吃饱边止嘛！少花点大家也不会见怪的。”田书记现在显得很亲切，他俨然已经把牛富看作了一条船上的人了。

    “就教书记的意思办吧！现在让我怎么做？”牛富已经豁出去了。

    “如果你硬要入党那就先写个入党申请吧！按照贯例，下个月便当到党校培训了。”

    牛富想了一下，脸上顿时现出了为难的表情：“真不好意思，论读书我也读了个初中毕业，但入党申请我的确还不晓得如何写，请书记提示一下吧！”

    “你这不是六月难吗？你晓得我从小家里穷，没进过学校门，问我肯问壁头。不过你可以回去问龚耕，他是个能人。”

    “可……可……可咯种事我不想闹得满城风雨。”牛富实在有些为难。

    田书记也一时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他只有摸头。

    “爹，拿纸笔来，我帮他写一下吧！”兰花突然站在了大厅中。

    牛富一掌拍在自己胸脯上：“我真蠢！太学生就在眼前，我却还在瞎子摸象。”他说罢，双手合垅一辑：“谢谢太学生。”

    龚耕对田桂花的愤然离去当然心存歉疚，但他却不甘心去把她拽回来。尽管田桂花在他心目中是一朵芬芳四溢的盛期桂花，但田书记却长着一双摧花的辣手，以至于在龚耕的心里对田书记的恨彻底覆盖了对桂花的爱。龚耕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每当他在面对田桂花的时候，他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并不纯粹因为桂花是大学生，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两个家庭的贫富太悬殊。现在不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那时的贫穷是一种光荣，一种美德，而现在是改革开放时代，是经济竞争时代，地上到处都趟着金，只要你愿意弯腰便奔富了，至少不至受贫。所以这个时代的贫穷的确是一种耻辱，它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