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尽管春的脚步又悄悄来临，但冬的寒意却还未尽去，蒲公英的枯心上长出的枯条在寒冷中瑟索，狗尾草上的枯花絮在风中颤抖。

    田桂花着一件毛领红皮外套独自徜徉在大路旁边的败草丛中，她的心也同这些败草一起在颤抖。

    在田桂花的记忆中，今年这个年过得无趣极了，打从她二十八日回到家开始，她总共也许没能说上十句话，并不是她不健谈，而是她没有了聊天的对象，故乡的一切在她心中都似乎已经变得陌生起来。

    春节本是农村唯一的盛大节日，团园的喜庆足可以让任何农村人宠辱皆忘，那除夕的火上元的灯无不给人们留下美好的回忆。她记得往年除夕，外边归来的年轻人都自觉集资搞庆典，你一百我两百地把钱凑垅来，在大屋的操坪上搞歌会，让队上上了年纪的老人当裁判，冠军奖三百，亚军奖两百，季军奖一百，初一大家吃了早饭后聚垅来，排成长队锣鼓喧天集体去向队上的老人拜年并送红包，那节日的气氛多浓？人情味多浓？可今年不但这些东西不见了，而且连乡里乡亲都似乎不太认识了。每天充斥着耳鼓的不是张三今年赚了多少钱便是李四那幢房子建得如何威武，在人们的意识中，钱覆盖了一切，除了钱，所有的人情都淡化了，甚至连上边屋里的蔡老娘得了肺癌即将咽气了都无人问津。更可悲的是这些从前与蔡老娘非常交好的左邻右舍们还说：“活着有什么看头，等死了之后她儿女发包的价格合适自然会有人去埋她。”

    变了！一切都变了！！变得太可怕了！！！

    田桂花越来越觉得在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终于拿起了手机：“苏彬吗？别等初六才下去，我现在一刻也呆不住了，等到初六我会疯狂的。”

    “桂花，我正想约你了呢，现在家里的一切都变了，变得沒有了一丝人情味，我也早就想走了，明天初四，八点我来接你。”

    田桂花终于松了口气，她有了被解脱的轻松。

    女儿要走，父母是留不住的，就象是天要下雨一样自然。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车旅劳顿，田桂花在她的公司门口下了车。

    “噫！秋叶，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不是初八才上班吗？”田桂花见了秋叶，当真欣喜若狂。

    秋叶当然更惊喜，他十分庆幸自己的英明决策，如果等初七日才来那将会后悔一辈子。不过他不是那种喜欢把心里活动写在脸上的人，沉着是他的特点：“唉！我算是领教了开放中的农村人，金钱荡涤了一切，悲哀！悲哀哟！”秋叶边说边拼命摇头，似乎心里藏着许多的无奈。

    “洗个澡吧！随后选个书吧看书去，有四天的自由活动，也莫辜负了这新春佳节。”现在的书是城里人的专利，是读书人的游戏，农村人与书早就绝缘了。田桂花是读书人，所以她喜欢看书。

    秋叶本来是不喜欢看书的，但自从恋上了田桂花，他也对书着了迷：“为什么不在电脑上看？”

    田桂花微微一笑：“脑壳里装了几本书，连书名都不晓得的书电脑上怎么查，人只有慢步到海边才晓得大海的辽阔，书也一样，书海就是书吧，”

    昨日里还在经受故乡春寒的煎熬，但今天从海面上吹过来的略带咸味的晚风却让田桂花又体验到了温暖，所以田桂花着起了暖春的晚装。如果说女人的晚装能醉倒男人，那么田桂花的晚装便足以让秋叶疯狂。一色的花格休闲服内只有薄薄的毛线衣，身体的曲线暴露无遗，刚沐浴过的长发自然散开在肩上，有着西施浣纱的神韵，脸上的淡妆自然而美丽，把秋叶的双目牢牢地勾稳了。

    “桂花，你太美了，你让我骄傲得快癫狂了。”秋叶的说话声都有点打颤。

    “珍惜呗！别暴殄了天物。”田桂花脑子里的学问便是武器，她当然懂得撩拨。

    “别去书吧了！”秋叶有点想入非非。

    “去哪里？”田桂花明知故问。

    “包房去。”秋叶说这话是鼓足了勇气。

    “先读书，把我脑子里的书偷去了，别说包房，包二奶我也不反对。”田桂花这是设防，其实她并沒有希望秋叶去读书，龚耕给了她血的教训，她不想再重蹈覆辙。现在这个世道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谨慎一点总是对的。

    书吧里的灯光很柔，无论你的视力怎样，这样的灯光都恰到好处。

    “不要跟我看一样的书，我要的是营销策划类，而你要的是产品开发类。”田桂花与秋叶对面坐着，他们开始在看书，时不时地给对方提个醒。

    “《胡雪岩》看过没？”

    “大学时就看了。”

    “孙力的《商略》？”

    “看过。”

    “崔曼莉的《浮沉》，李光斗的《插位》都是适合你看的好书，你的担子不轻啊！”

    “噫！”田桂花的双眼离开了书本，她吃惊地望着秋叶：“看不出来嘛！莫非你脑子里的书比我还多？”田桂花由衷地为秋叶感到骄傲，也为自己感到自豪。

    “我可以包二奶了？”秋叶一付玩世不恭的表情。

    “可以！本小姐批准你，去吧！”田桂花笑得口都收不垅来了。

    “可我不愿包二奶，我只想包房。”秋叶隔着书摊双手捉住了田桂花的脑袋，在她脸上用力一吻，二人同时笑得直不起腰。

    又看了一阵，秋叶站了起来：“干看书闷得慌，想吃什么？”

    “现在别去，等一下去吃夜宵。”田桂花的双眼沒有离开书本。

    “唉！这次回家过年我的感触太深，农村现在是一片荒地，想开垦它好难！”秋叶提出了论点。

    田桂花当然有同感：“不从人文素质上去提高它，这块荒地永远垦不动，什么以城辅乡，什么搞救济，立项目，这些纯属弊大于利的运作，既让农民朋友产生依赖，滋生惰性，又培植了地方政府官员的贪婪与腐败，现在真是无官不贪，我爹就是一个典型。”

    “没办法！”秋叶的脑袋象揺动的风扇：“过渡时期需要摸索，噫！如果能让这些书在农村有了市场，也许距离希望就不远了。”

    “谈何容易！这些人根本就意识不到读书的重要性，许多人连高考都不愿意参与了，还谈什么读书？”田桂花就象有两个大脑，一个大脑交谈，一个大脑看书。

    “想让农民朋友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短期内是不可能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要让我们这一代中读书太少的人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时他们才会意识到书的重要性，他们也许才会叮嘱自己的后一代重视读书。”

    “看来改变农村是一项任重道远的工作，改良方法永远值得思考与探索，秋叶，有关于农村题材的书你推荐给我，我现在好象对改变农村很有兴趣了，走，吃夜宵去，你买单。”

    今年这个春节牛富一家的确没有享受到节日的快乐，因为他们父女夫妻间的斗嘴沒有一天消停过，从月上弦一直到月圆，斗嘴的唾沫浇灭了除夕的火，淋湿了上元的灯。尤其当叶英了解到李镇长的儿子不但已经年过三十，而且还曾得过小儿麻痹症，牛富不但不知悔改，并且依然一意孤行之后，家中的火药味更进入了白热化。尽管叶英平时在牛富面前畏首畏尾，但母女两的血肉之情却比天还高，狗急了还知跳墙，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况且叶英站起来不比牛富矮，坐下去不比牛富小，她平时在家中不以功臣自居就已经非常客气了，原则问题上她怎么还甘心蹲在他牛富的胯下呢？

    然而牛富也许是平时趾高气扬贯了，也许是被官瘾迷失了本性，你越是跟他斗他越要坚持到一头去。明知自己错了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