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紧了，冬雪也近了。为了来年的春天能发芽开花，树木把所有的华丽的衣裳都脱下来盖在裸露的根子上……

    因为在史家院里找不到一本书，几十个人将史土财带到了村里的办公室对他进行审问，得到的回答是沉默，还是沉默，最后就将他关押在一间仓库屋里，让他与老鼠、蟑螂、蚊子以及犁耙等放在一处。他想安稳地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但蚊子总是咬他的耳朵、脚背、手臂以及任何裸露的部分。他想看看外面的景物，但只有一个玻璃的天窗在房顶上，只能看到模糊的天；没有窗，屋里很沉闷，有很强烈的刺鼻的霉臭气；没有一处可以坐下的地方，只蹲在地上，久了腿上的筋和腰背部分都发胀，他就顾不得脏不脏了就在一张积了厚厚的鼠屎和瘪谷的破门板上躺了下来。他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他坚信自己是个明理懂事的人，他想不通最近发生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我土财，上山下地哪一样不是我自己干的，我没有白吃别人的，没有多借少还，没有偷人家东西，没有做强盗当土匪，干啥要这样的折磨我，”他十分气愤地想着，“祖上传下的几本书，犯了那桩罪了，我烧香拜佛跟你们有什么相干？”他越想越气，但又没有脱逃的办法，只得仰面朝天地躺着，喘着粗气，两只眼睛东张西望，酷似跑了路、耕了田、卸了架，拴在树上的牛。

    “混账东西看你们能将我怎么样？！”他突然大声地喊了出来，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他的肚子在告诉他，是到了该吃中饭的时候了，还不知道是送饭过来呢还是放我出去吃了又关回来，或许就放出去不再关回来了。干么还要将我关回来呢。我也没有犯什么王法。这时他又想到丽珠了。

    “啊！可怜的女人呵，不知怎样来保护你了，我也是自命难保了。要是我老爸没有用我媳妇的名义将你接过来，你也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受怎样的苦。”他想到了道泉，又想到了自己故世了的老爹，不禁唏唏嘘嘘地流起泪来。

    “道泉，这个小子。”他笑了笑继续想道，“这个小子看来倒不懒，有知识，又有见识，胆子又大。不过，要是花言巧语骗了我阿珠，到时候他休想掸着屁股一走不管，我土财佬跟他没完没了。”这时他的脸色严肃起来，就好似道泉真的抛下丽珠不管让他发火似的。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中午吃饭的时候，叶丽珠没有吃饭，她把做好的饭菜送到了广和房准备给她丈夫吃，但不知道财哥关押在哪一间，只提着饭在前院后院不住地转。

    石道泉回家拨了几口冷饭就去找丽珠，但家里没有人就又到了广和房，因钥匙放在林忠贤的地方，再者他也实在不知道关在哪一间，到了办公室里坐了约莫半个小时才看到林忠贤来了。

    道泉问：“将他关哪儿了？让他吃中饭了。”

    林忠贤头也不抬说：“他如果不把放书的地点说出来就甭想吃饭了！”

    “真不能让他饿肚子吧！”

    “饿肚子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想吃饭了才坚持着不把藏书的地方交代出来的，就让他吃书去好了！”

    石道泉知道土财绝不会交出放书的地方。如果是照那小子的条件，那么他就得饿死。道泉走来走去，心里十分烦闷。他在寻思一个妥当的办法。这时候他看到了丽珠提着一只装着饭的篮子从后院出来。她走向了林忠贤。

    “把我老头子关到哪里去了，要吃饭了呀。”丽珠直率地说。

    “你最好还是问他自己，是喜欢吃饭还是喜欢吃书。”

    “那好吧，你将门打开，我这就去问问他，让我来对他说话。”丽珠急于想见她的财哥。

    “其实，书到底藏在哪里，你自己也是清楚的，如果你想你老公出来，还是讲出来吧。”

    “我家中已经没有人读书了，书也散失了，去年那场台风将书全部被淋湿，就拌到垃圾里放到田里当了肥料，现在再到哪里去拿呢？”

    “林主任，怎么着，还是让他吃了饭再说吧。”道泉说道。

    “你看陈主任来了，让他作主吧。”林忠贤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陈利功就迎了上去说，“到现在那老头还是不想交代，陈主任，你看怎么着哇？”

    “你说呢？”陈利功喷着烟，笑着说。

    “我的意思很简单，只要他讲出书放在什么地方，就可以让他吃饭了，我想没有一个人喜欢吃书，而不喜欢吃饭的。”

    “那就问问他到底喜欢吃书还是喜欢吃饭吧。”陈利功说着将手一挥。于是众人走向关押土财的仓库。

    仓库的门打开了，一阵过分强烈的白光使土财感到目眩，他站了起来，双目射出了拙拙逼人的犀利目光，他细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你们都吃过饭了吗？！”土财的两眼中射出逼人的凶光，他激动地说道，“我犯了什么罪？将我关在这里！我偷了还是抢了？我是强盗还是土匪？！将我关在这个地方！是谁的主意？是什么道理？”

    石道泉看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就走上前去说：“不要说了，先吃饭吧。”

    于是，叶丽珠就把饭端上去。

    “等等！”陈利功上前一步说，“你把书放什么地方去了？说出来就可以吃饭了。”

    “你得说出了那些书到底放在什么地方，才可以吃饭。”林忠贤听陈利功这样说就上前去夺叶丽珠手中的篮子。

    石道泉义愤填膺，但又不可露形于色，心里承受着压抑的痛苦。

    “我已经没有书了，叫我到哪里去搞呢？”史土财睁大了眼睛露出了凶光来了。

    “是没有了，去年台风来的时候全部都弄湿了，拿到外面去倒掉了。”丽珠随即跟着说。

    “你们夫唱妇随，一唱一和，倒也算合拍，不过能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呢？有人不久前还是看到过的。这些书全部都是封建余毒，必须彻底加以铲除否则遗害无穷。”陈利功十分严肃地说道。

    “你不说也行，我们是会有办法的。”林忠贤说着就准备将土财推回屋里。

    “你真的不愿说吗？那好吧，不用手下留情，越是反动的东西越是要打倒，要坚决、彻底、全部、干净。关回去！”陈利功说着，转了个身扬长而去。林忠贤随即把仓库的门给关上了。

    丽珠木然地站着，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直流了下来。石道泉走过去轻轻地说道：“你回去，先吃了，等会儿我再想办法吧！”说着也走了。丽珠则站在仓库的门口不愿离开，看着紧锁的门默默地流泪。

    下午，天色骤变，雷声大作，乌云翻滚，随即雨也噼哩啪啦地下起来了，而且越下越大。文革领导小组成员在队部办公室里召开了秘密的会议，却未通知石道泉参加。

    “有可靠证据证明史家楼藏着大量的书，而且都是佛经之类封建迷信的反动书籍。我还可以说那个县里的特派员同志还在看这种书，而且十有八九这种书也是从这个窝点里传出来的。”林忠贤说着就把那天早上在道泉家里看到那两本经书的事向大家作了汇报。

    会议作出了决定把土财送到一个少为人知的地方秘密地关押，否则关在这里会很不方便，主要是怕被人放走了。

    会后林忠贤叫了几个人去了后院仓库里，将土财押走，但土财坚决不走，就来硬的一套，将他的手缚了起来。为了防止他喊叫，将他的嘴也用手帕给堵上了。在临近黄昏的时候，这个老实巴巴的农民被押到了另一处没人知晓的地方。雨正拍打着每一个人的脸，单薄的衣服在雨中很快就被淋湿了。史土财已两餐饭没有吃过了，身子很虚弱，走起路来很不稳。被他们推推搡搡地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前走着。他的心中自有一股子气，但嘴被堵着没法说话，只是用眼珠子狠狠地盯着几个人表示对他们做法的不满，表达着心中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