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椅闲坐仰笑世事颠倒；滴水长流倾诉人间冤屈。
——（《沉碧斋笔记》）
孤独，对于一个健康的正常的青年来说是不堪忍受的。道泉是一匹奔跑的骏马，而不是画中八骏可以在画家划定的框子内以不变的方式活着；他是一匹猛虎，而不是被人驯养供人参观的动物。他曾经认为可以宁静地读书、写作、做学问，但环境不允许他的发挥，就像一棵树种在室内，它的枝条总想要伸出窗口，去接纳阳光。
“我是逃犯吗？难道我这一生就这样的生活着吗？是一个男人，却不能做一个丈夫；有孝子，却不能承担养母的责任；是一个国民，却不能为国出力，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要下山！要让人看到我站着做人，我要理直气壮，光明磊落。”他对着天空月亮，满怀激情地诉说着。这个火热心肠的年轻人，在孤单的日子里，常常对着自然景物自言自语，就像演员在背诵台词，这种心情是十分痛苦的，这是剧痛时的呻吟。
“根叔，我要下山。”道泉对土根说。
“我跟你一起去，我走在前面，你就在我的后面，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可以防着点儿，你看可好？”土根说道。
土根比道泉整整大了三十一岁，又比道泉已经亡故的父亲小了三岁，所以两人以叔侄相称。
天色并不是很暗，但山上有雾气，土根因为路熟，走在前面，道泉紧跟在他的后面。
“走好！”土根说，“这讨厌的雾，路滑，不小心掉到深谷里去就倒霉了。”
“这谷里树很茂密，掉下去也会顶住的吧？”道泉说。
“这就得看你的运气了。这种事倒也曾经发生过的，不过我是没有亲眼见到，据传说曾有广平寺里两个和尚，夜里从山上下来，经过旋风谷。原来那走在后面的和尚是住持，走在前面的和尚一心想当住持，想把后面的住持和尚给除掉，就走到前头去把横在路上的一块铺路石抬起来，让后面的和尚踩上去打跷儿，怕他仔细不打跷儿，就在前面催他走得快。跟在后面的住持和尚果然中计，走得快了一脚踏在了要打跷的石块上，‘哎唷’一声坠入到深谷里去了。那个走在前面的和尚回头来看看是不是死了，却不慎也踩在那块打跷的石块上了，说声‘不好’，也坠入到谷里去了。第二天寺里的和尚下来寻找，却发现那个住持和尚挂在树上呼呼酣睡，另一个和尚却撞在一块尖角石头上脑浆迸裂而死。这个故事说明做好人有好报，做恶事必有恶报。”
两人说着走着不觉已经到了山下，土根说：“我走在前面你稍微拉后一步，有情况好有个防备。”说着大步地向桥上走去。
曙色微明的时候，土根到了史家楼的院门外正要敲门，却突然从树上跳下两个人来。
“站住！鬼鬼祟祟的搞什么名堂？！”一个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小青年，大声喝道。
由于土根常年住在山上的缘故，虽然都是同一个村里的人，却彼此都感到很陌生。
“一大早，爬到树上干什么？嗯！”老头子摆出冷漠和凶恶的神色。
“我们站岗放哨？”
“放个屁哨？吃了饭愁肚子饱！还不走开小心爷爷揍你！”土根吼道。
两个小青年走开了，土根知道他们不过是在附近隐着，心想如何将这两个人调开去，否则就不好行事。
土根回来与道泉见面，把所见到的情况向道泉说了一遍。
“刚才看到了吗？有两个小鬼在站岗，手里还提着红缨枪呢！”土根愤愤地说道，“天也亮了，来往的人也多了，今天是去不成了，只得等到明天。”
“明天他们也照样会来的。”道泉忧郁地说道。
两人商量了一回，决定由道泉一人回山照料山上的事，土根留着探听山下的情况，他到了石道泉家中看望道泉的老母，告诉她道泉的情况，说了一番安慰的话。
在中午行人稀少的时候他又去看望叶丽珠，可是前门后门都是紧紧地关着，他想：“是她身体不舒服吧？土财死去后，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悲伤过度，所以关门不出了吧。”
他先敲了几下，见毫无反应就照道泉说的方法将门撬开，进到屋里，一间间地看过去。门窗全都关着，从缝隙里看进去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他到了村里打听了好些人，全都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了。
“到哪里去了，她有朋友，有亲戚吗？”土根想着就回山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得下山去，现在就下去！”他焦急地想着，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你看到了那只狗了吗？”
“没有哇！奇怪，竟怎么连狗都不见了呢？”土根皱着眉说，“事情真有点蹊跷了。”
“可能被他们杀了！是毒死，杀死，勒死？我早就想到过了，那么，她呢？到塘里去取那尊玉佛了吗？难道她淹死了吗？”道泉猛然惊觉，好似事情果真发生了似的，先惊慌了起来。
土根也受到了感染，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说：“我们这就去找她！”
“你全都看了吗？譬如房间里，小屋间，柴草间，或者阁楼上这些地方都找了吗？。”
“阁楼上？那我可没看得那么仔细了，说不定就在阁楼上躺着呢。”土根若有所思地说。
“那么，根叔，你遇上章老师了吗？”
“我问了好些人了，全都说不知道，章老师却没有碰到过。”
当他们准备好再次下山去的时候，土根说：“听我说，阿泉！不能太冲动啊。我们还是等到晚上下山去。否则，总不能在大白天去找吧！他们是会将你抓起来的。要理智地处理事情，不能鲁莽行事。”
“好吧！可以早一点儿下山，到了山下，天刚有些儿黑，那就正好了。”道泉说着，低下了头。
吃了晚饭，两人便像风一样的下山去了。到了临近樟溪桥的时候，土根说：“他们可能还在，将他们调走，你先等着，我把事情办好了再来接应你。”他说着就走过桥去，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道泉就等在桥边的一棵树下，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桥的那一端。
土根到了村口的古樟下，果然两个小青年从树上向他打招呼：“老爷爷，您好！”
土根说：“我有一事想求你们，就是有人正在破坏我们集体的树林，这些破坏分子正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脚。”
“在哪里？快说。我们必须抓住一切破坏分子。”说话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另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对着他的耳朵说道：“不要立即就去，报告上级吧！”
土根摆出一付焦急的神态说道：“情况紧急，必须马上行动，否则反革命分子就会逃跑了，快点，马上出发吧！”
“对！马上出发，向敌人进军！好，出发！”几个好斗的小青年齐声说着就一起跟着土根出发了。
道泉看到他们将从桥上走过，就先将身子蹲下，等他们都过去后，就箭一般的向史家楼跑去。他撬开了后门到了院内，先草草地看了一遍，一边拍打着门窗，一边喊着丽珠的名字。见没人就进屋去到每一间的阁楼上去细细找了一遍。
“阿珠！”他呼叫着，开始时声音较轻，也较从容，后来逐渐急了起来，最后控制不住了，声音中带着哭泣的颤音。一个男人像这样的情景是少见的，毕竟还年少。他像一个妇女一样的抽泣了起来，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将所有的门全都打开，冲进每一间，床底下、谷仓里、柴草堆中全都看了一遍。每查看一个地方之前，都会有一个恶劣的猜测，每一个猜测都使他心惊肉跳。
先是猜想到她可能在柴草间悬梁自尽，头脑中甚至出现了她娇弱的身子在空中晃荡，鞋子掉在地上的情景，就立即发了疯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