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兮每日都能在内起居录中看到泰昌皇帝朱常洛的动静:继位不久,便下诏废除了万历朝分派到各地疯狂敛财的矿监税使,让整个不堪重负的大明王朝喘了一口气;大力提擢贤臣良将,下诏召回曾被万历爷罢官、贬谪的直臣;发帑钱支援关外边军,整饬军镇防务;处理奏章更是颇有几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热劲……如此看来,朱常洛原本可以成为一代大有作为的明君的……只是有一样,朱常洛生性循规蹈矩,甚至有几分过分的保守。
万历临崩前,嘱咐朱常洛即位后要加封郑贵妃为皇后,朱常洛居然打算照办,动不动就搬出“先皇遗训”来说事!
东林党人邹元标、杨涟、刘一憬等人对此极力反对,他们认为:泰昌帝身在东宫之时,郑贵妃就对其子福王朱常洵没能当上太子而耿耿于怀,争国本事件与梃击一案都与郑贵妃有所勾连。此人依仗万历爷的专宠,多次妄图加害朱常洛,实不可赦……况且,郑贵妃一旦成了先帝的皇后,也将是泰昌帝的太后,宫中有了皇太后,皇帝的行动多多少少就要有所羁绊!
就在朱常洛打消加封郑贵妃皇后封号念头的第二天,便一病不起了。
“泰昌帝终于要不行了……不知大明的臣僚们准备好了没有:一场惊心动魄的“移宫大案”将要发生了……”,段兮正在屏息凝神,幻想着十天后那将是怎样的一番场面:大臣们一边哭天抢地,一边同居心叵测的李选侍争抢太子,又要迫不及待从乾清宫逼走李选侍、拥戴太子登基……
“段兮,你在想什么?为何你这些天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话的是屈尚宫。
“尚宫大人,我只是在放松自己呀,哪里有什么心事呀?”
“在我面前最好不要嘴硬,你是不是在等这个?”屈尚宫手里拿着一沓书信:段兮一眼就认出,那是骆思恭的字迹!
“对呀,尚宫大人真是火眼金睛,是谁送进来的?”
“乾清宫的李公公送过来的。骆将军每天都会亲自往宫里送一次,李公公前些日子太忙,就给耽搁了,今天才差人送过来的”。
段兮紧忙拆开当天的一封书信,除简要说了些家长里短之外,最后写到:家奴无异动……
这“家奴”便是事先与骆思恭越约好的代号——睡不醒与睁不开——现在的万炳章与吴庸。无异动,即指此二人均无异常举动,没有异常动向。
再看前面的那些书信,内容几乎大同小异。
段兮刚刚看完,屈尚宫伸手索要:“宫里有规矩,民间女子自入宫之日起,便不得与宫外有任何书信往来。本尚宫是看在指挥使大人的面子上,才破例给你传信的;现在掌管后宫的是李康妃,此事若让康妃知道了,你我都难脱干系。你最好给骆将军写一封手书,叫他以后不要再往宫里送信了……这样对谁都有好处,你说不是吗?这些书信按照规矩本尚宫必须毁掉!”
段兮环顾左右,凑近屈尚宫说到:“尚宫大人你兴许还不知道吧,康妃很快就要被赶出乾清宫了!我敢保证:不出半月时间,乾清宫就要易主!”
屈尚宫闻听此言,霎时大吃一惊,厉声道:“段兮你好大的胆,竟敢妄自非议、妖言宫闱,这话让东厂听去了,就连骆将军都保不了你,甚至骆将军都有可能被你牵连系狱!”
屈尚宫和段兮两人正交耳密语之时,却不知已经有人站在她们身后了——李进忠。
李进忠悄悄凑到跟前,轻声说道:“我倒是很想听听,李选侍倒台之后,将会是谁坐镇后宫呀?”
二人被突如其来的李进忠吓得魂飞魄散。段兮勉强挤出一脸假笑,“李公公,咱当着您这尊真佛也用不着说假话:将来康妃被逐出乾清宫的时候,李公公你可要看清形势呀,可不要站错了队,被即将失势的李选侍给连累了!”
屈尚宫厉声喝止段兮:“你给我住嘴,还敢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唉……屈尚宫你这是何必呀?段兮姑娘所言并非虚妄,近几日依老奴的观察所见,宫中不久将有所变;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事情最终的走向极有可能就如段兮姑娘所言——李选侍恐要被迫移宫别处……咦对了,段兮姑娘是如何看出其中玄妙的呀?”
“不瞒二位大人,我是从近几日的内起居录当中察觉到了一丝迹象……”
“噢……如此说来就不足为怪了!看来段兮姑娘也是个有心之人呐!真不愧是骆思恭的女儿,天生就眼光灼灼,有着做干探的天资潜质呀!段兮呀,我与你义父交情甚笃,所以不得不给你一句忠告:宫里头可是水深似海,人心叵测,险象环生……以后可要慎言呀!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段兮姑娘方才对我的一番善意提醒!”
李进忠说完,扭头就出了尚宫局大门。
段兮回头再看屈尚宫的时候,屈尚宫已经被吓破了胆,神情呆滞的站在原地,浑身不住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