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扬扬地粉红花瓣，拂过她甩动的发丝，她新衣的肩上，她笑着盯着脚尖的毽子，目光随着它一起一伏。围绕在她周围的女孩们轻声地嬉笑着，也在为她数着数：“五十二……”

    明艳动人的女子为她擦了擦额际上的汗珠，女子身旁的儒雅男子朝她微微地笑着：“还是你最为厉害。”

    听闻他的赞赏，她骄傲地扬起脑袋：“那九哥准备如何奖赏于我呢？”

    见她顺势要赏，明艳女子不禁戳了戳她的额际，娇嗔道：“妹妹到底是个人精。”此举惹来周围的一阵大笑，她亦随之笑起来：“姐姐又欺负我。”

    二十姐，她的面容突然被一片血水所掩盖，只有那双凄苦的眸子不曾离开丑奴，微微噏合：“一定要活下去。”

    “不要——”丑奴尖叫着去抓她的手，不要离开，姐姐不要离开。

    “你——”她猛地睁开双眼，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在听见她的尖叫后明显地停顿了下。

    无情坐在丑奴的身旁，对面是浓烟弥漫的河面，是被他们烧坏的金兵船只，借着风势越来越大，短期内他们都休想过黄河。风在河面也掀起了狂浪，他们的小船扛不过一波又一波的风浪，在不知第几个的浪头上翻了。

    漫无边际的水，带着潺潺流动的声音在眼前闪现，在耳边流过。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那时的水是带着蓝色的清澈，而现在的水却是浑浊的黄色，还有水里浸泡着缓缓下沉的面容。不是芷妍，是那个丑丫头。

    他救起了她，即便他的双腿不便却妨碍不了他的水性，反而在水里他更似一条鱼灵活自如。他将丑丫头艰难地拖到岸边，难怪小妮子力气大，身子也较一般女子的沉。探了她的鼻息，她还活着却皱眉深锁，又有梦呓，怕是陷入了某个噩梦之中。果不其然，丑丫头哭着醒过来，只是她叫出声。

    原来不是个哑巴，为何她却要故意装成个哑巴呢？

    迎上无情探询的目光，丑奴没有解释，目光落在波浪汹涌的河面上，眼泪悄悄地落了下来。崔大娘，她在心里叫着这个名字，从素不相识到同为金兵的奴役，她知道这个胆小的崔大娘不知救过她多少回，替她挨过多少的羞辱。就如昨夜，若不是崔大娘故意引去那个金兵，她就算不被打死也会被折磨死。她的姐妹，有多少个是死在这样的屈辱下的，她亲眼见过，却无力去救她们，而剩下的那些还在继续受着折磨。

    姐姐说，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希望找到九哥。

    九哥，她缓缓转头看着坐在身边的无情，这个被她救活的瘸子是她见到九哥的唯一希望。

    “你——”

    打破沉默的话语却是相同的，丑奴与无情对望一眼，他的眼清澈如溪水，又暗闪着湿润的光芒，似乎在怜悯着天下苍生，而她的眼浑浊如黄河，历经沧桑，唯独留下那点恨意。

    是什么样的恨可以让一个人如此绝望又暗藏着希望？无情微微侧目，无法直视那内里的感伤。

    “爹——”稚嫩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再度的沉默，稀疏的黄毛下是亮亮的一双眼睛。“爹爹，这里有活人。”

    有活人，竟似发现金子般珍贵，这话出自一稚童不由得让无情心中轻叹。不过已然到了黄河对岸，便是宗泽之地，当务之急是找到世叔、找到铁手他们，再图后事。

    “你们——”跟在稚童身后之人晃沁亮的长刀，瞪着铜铃般大的双眼，怒视着躺在地上的丑奴与无情。

    丑奴明显是受了惊吓，悄然朝无情身边靠了靠。无情无声地握住她垂着的手，抬头打量来者。他一身褴褛，衣领却分明是宋人样式。“大哥——咳——咳咳——我兄妹二人本是宋人，不料故土为金兵所占，万般才逃过黄河。”

    “真的？”这大汉眼瞅瞅无情与丑奴，又瞄瞄万马奔腾的黄河，显然对无情的说辞有着怀疑。

    丑奴怯生生地探出头，一双眸子含着泪光，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掩盖了脸上的脓疮。“大哥，我哥他被金兵打断了双腿——”话未完，眼泪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见这副场景，纵使强硬如大汉也忍不住垂眼，稚童更是跑到丑奴身边，稚嫩的小手为她擦着脸上挂着的泪珠。无情淡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丑丫头是越来越难以捉摸，心智机敏不下于他，她跟随他到宋境，又究竟是什么人呢？会不会金人使的苦肉计，故意找了这么丑丫头跟随他回到宋境，寻机刺杀宋皇？他的御前身份暴露于金人并不难，但金人会知道他就是昔日神捕司四大名捕之一么？

    思绪间，大汉已蹲在他的面前，不经意地伸手捏捏他的腿，发现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这才，咧嘴一笑，神态憨厚地解释道：“二位别见怪，金兵就在黄河对岸，俺不得不小心点。”

    无情了然地点点头，回望着逗弄着稚童的丑奴，目光深远而飘渺。

    “韩大哥，为何村里没有其他人？”一路之上，均是了无人烟，丑奴左右打探后终于问了出来。

    走在前方带路的大汉闻言停下脚步，在他背上的无情似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径直闭着眼休息。这路走来，丑奴已与大汉混得相熟，他名叫韩树，是黄河边韩家村之人，也是黄河边上的纤夫，而小小的稚童唤韩童，是他的儿子。

    “他们都搬走了。”相对韩树的沉默寡言，韩童却很溺着丑奴，竟也不嫌她脸上的脓疮。

    “搬走？为何要搬走？”丑奴出乎意料地紧张进来，抱住韩童追上韩树，一串地追问：“黄河这边不是有宗泽吗？黄河这边不是大宋的土地吗？为什么要走？”

    “康王在金陵登基，又被金兵追逐，幸而有李纲抗敌。但不久他便罢去李纲，同宠臣汪伯彦、黄潜善等人放弃中原，一路南逃去了扬州。为向金兵乞降，他将宗泽老将军急调回朝，这里——”如大树般的汉子，话到此已语带哽咽。

    “不会的，不会的——”韩童懂事地为丑奴擦着脸上随意闪落的泪光，“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他不会的——”樱花树下的背影清晰可见，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及。丑奴喃喃自语，双瞳渐渐地失了神采。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文武双才的九哥，笑起来温润如玉，会拍着她的头亲昵地假意训斥她的九哥，真的是抛却她们了吗？二十姐，还有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苦苦地盼望着九哥的相救。不，她不会相信的。

    “什么不会的！”韩树并不明白丑奴此刻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宗将军这一走，附近的百姓顿时都没了主心骨，只要能走的都跟着去了临安，剩下没走的都是走不动的。”

    “那韩大哥——”

    韩树颇为憨厚地笑了笑：“孩子他娘病了，所以走不了。”

    韩家在村头的西边，老槐树下的两间破草房，刚跨入房内便充斥着一股呛人的药味。韩树将无情小心地搁在外间的凳上，自己接过韩童朝里间走去。丑奴回头看了一眼无情，见他点头默认，这次掀了帘子跟进去。

    炕上躺着一个满面病容的女子，她的双眼无力地微睁，眼窝已经深深地凹下去，枯木般的手挣扎地伸出来。韩树握住她的手，放到韩童脸上。那女子一接触到韩童就潸然泪下，轻声说：“为什么——你们——你们——还回来？”

    说罢，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连动全身。

    韩树见她这副模样，轻声道：“你不要乱动，也不要乱想，宗老将军还在，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年纪小小的韩童许是之前父亲嘱咐过，这时急忙附和着点头。

    宗老将军还在？放眼望去是似万马奔腾的黄河水，还有河对面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