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开始,临安城内便开始戒严,鉴于眼下混乱的局势,官衙提前三日便贴出告示,初一这日百姓们一概不许离家,否则以奸细罪治之。
禁卫军们三步一岗地守在通往敬国寺的街道两旁,静静地等候着从宫门内出来的队伍。据偌大的临安城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昨夜里落下的第一场大雪,晶莹剔透地挂在横穿出的枯枝上,远远望去,却更胜是千树万树梨花盛放。
无情与铁手、冷血跟随在诸葛正我的身后,守在龙撵的一旁。众人警惕的目光随着前行的龙撵,不断地扫视着四周,金国大军驻守在黄河对岸,未曾放弃对这个偏安一方的小朝廷的窥视。当初今上还未到达临安之前,曾被金国大军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追逐,几次都在深夜里起身逃命,故登基后极少出宫。今次也是因前段时间金国传来消息,称太上皇在北地病重,身为人子不能尽孝膝下,也唯有这般遥遥地到寺庙里为父皇祈福。
也是因为首次出宫,防卫方面更为留意,所幸的是,许是经过事前的精密安排,直至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均已抵达敬国寺,未出现任何的变故。
丑奴提着装有点心的食盒,小心翼翼地藏在敬国寺西面的树林里。自从得知今上要到敬国寺祈福,她便筹谋起来,又听得诸葛正我与无情等人提及,说是当日一早就会戒严。她寻了个空子,在还没有天亮的时刻,跟在无情等人的后脚出了神捕司,悄悄地藏在这片林子里。
弥漫着晨雾的林子,没有风的涌动,却暗藏着丝丝的凉意。她躲在树干的后面,任由脚下深深地积雪将鞋袜尽数浸湿。她早已不知从前那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只是藏身在金兵营的丑奴,眼前这些比起她从前所受的不过万分之一。今次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进不去皇宫,她也必须要见到九哥,否则她这般辛苦的活着就没有了意义。
阳光渐渐从树枝里洒落进来,将白色慢慢地化去,却带有更深切的凉意。
悠远的钟声在山谷里回荡着,一声声,表明皇帝已经入寺,开始进行祈福的仪式。同样繁琐的步骤,却换成不同的人,换成不同的地方。
丑奴拽进食盒,小心打量着四周地向林子外走去。
远处传来一些争吵,守在大殿外的无情看过一眼铁手,后者便会意地偷偷出去。
“有劳主持。”高宗一袭黄袍,与敬国寺主持说着话,迈出正殿,诸葛正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出来。无情朝他微微颔首,表明外厢并无事发生。
“请陛下到厢房稍作,素斋已准备妥当。”主持伸出手,指引着高宗,渐渐走远。
“怎么回事?”无情待高宗一行人的身影都消失后,这才转身问向铁手。
“锦云姑娘来了。”铁手无奈地回道,他方才一出去便瞧见被禁卫军捉住的丑奴,没想到此人竟会跟到敬国寺来,莫非大师兄那夜所担忧的事情都是真的么?
她果然来了。无情面上未有波澜,只扫过一眼冷血。“让她进来。”她最好——不会笨得此刻下手,如果真的动手,他说过的必定不会顾念她的救命之恩。
这一切,丑奴却并不知道。她欣喜地看见铁手又出来,并同禁卫军说了几句,她便轻轻松松地进到敬国寺来。她将手中的食盒搁在石案上,一边取出里面的点心一边朝众人说道:“雪姨让我送点吃食过来。”
像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她此番前来的缘由,看似合理,实则却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今日城中戒严是众所周知的,雪姨怎么可能挑这个时刻让她送吃食到敬国寺来?无情悄然地按住轮椅的扶手,冷然地看向她。
“这敬国寺果真是皇家寺庙,气派得要紧。”她抬头打量着四周,像是在感叹这座寺庙的宏伟般。
无情与冷血彼此对视一瞬,铁手会意地接下她的话语:“锦云姑娘想必不曾到此地,此地虽为皇家寺庙,风景也是临安一绝。姑娘可以随意走走,但切记千万不可去那边小院附近。”
“哦——”丑奴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状似不曾在意地向另外一边走去:“我记下了。你们先吃吧,待会儿我回来收盒子。这敬国寺的风景当真漂亮——”
“大师兄。”铁手放下手中的点心,与冷血一起看向无情。“接下来要如何做?”
“盯着那边。”无情丢下冷冷的话语,转动轮椅,向铁手先前指给丑奴看的那个方向而去。若真是刺客,他们必定不能打草惊蛇,总得将她的同伙都引出来才是。
“刺客——有刺客——”
人生嘈杂,正是从高宗所在的地方传出的。三人对看一眼,迅速朝那边而去。
“我——我不是——我不是刺客!”被人制住的人正是丑奴。
“你不是刺客,谁是刺客?”禁卫军统领将她从屋门押至院子里。
“不是的,我不是的。”
“哼,我听到有暗器飞入的声音,随即出来就看见你一人在门外偷偷摸摸,你还说你不是刺客?”说罢,那人提起脚就准备向丑奴踢过去。
“住手!”
开口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教丑奴燃起了心中的希望。
“成公子——成公子,我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面对她的殷切目光,无情却是将目光看向禁卫军统领,以期避开。
他的冷漠目光,分明就是不信任自己,由始自终有哪一次他信过自己呢?丑奴颓然地摊坐在地上,身后的禁卫军上前来拉扯于她,她忽然像是发疯般地冲向屋内。“九哥--九哥--你出来啊--你出来啊--九哥--”
九哥——声声凄厉,却无人回应。
因为她的九哥根本就不在这间屋内,她的九哥在差点受伤后便在诸葛正我的护佑下,迅速地离开了敬国寺。
那个会疼惜她,怜爱她的九哥,早就不在了。
惨淡的月光从小小的窗口处透了进来。
她抱着双膝,双眼呆滞地坐在一团干草上,角落里还时不时地传来老鼠的嘶叫声。
这里是大牢,刑部大牢。
她作为行刺今上的刺客被毫不犹豫地关了进来,她在北地时也见过不少被金国抓住的奸细,他们的下场都很惨。她每一次都是躲在崔大娘的身后,捂住自己的双眼不敢看,偏偏金国人喜欢将她拎出来,丢在前面,要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同胞在自己的面前凄惨地死去。他们的双眼,无限大地映在自己的眼中,总是轻而易举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自己也成了“奸细”,成了“刺客”。
木门被人打开,白色的袍边出现她的眼前。
他怎么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对别人他总是冷言冷语,可是对她,他连搭理都少之又少。她心甘情愿地救他,本就没指望他会记住她的救命之恩,只期盼他能帮她找到九哥,能够捎一句口信给她的九哥。所以,即便是他赶她离开,她都不曾有任何的怨言,因为他已将她带到了九哥所在的地方,他不想从前那些被她救过又一去不回的人。
可是——要面对他的质疑,她却是心中十分的难受。她清楚地记得,白日里她被诬为“奸细”时他的神情,那般的胸有成竹,仿佛一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让她不禁心灰意冷地猜想,这一切是不是他早已安排好的,就等着自己向下跳。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待她?
“说出你的同谋和主使,我还能向世叔为你求情。”无情没想到,她真的傻到在敬国寺动手,又被人当场捉住,这样坐实的“奸细”罪名已经不是他能保住她的范围之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