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锦云，我的名字是锦云。”再次抬起头时，她那张脓肿的脸上竟是风和日丽的浅浅笑容，丑陋的面容也因此增添了几许丽色。若她的脸不是这般模样，必定也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如果芷妍在，说不定可以恢复丑奴的姿色。

    “在下多谢锦云姑娘的救命之恩。”淡淡的一句话，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他原本就是这样寡情之人，遇见芷妍后才融化了心中的冰山，但不代表他对其他人，尤其是这样一个从金兵营中出来的丑奴露出热忱。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寻到世叔和铁手他们的下落。

    丑奴蹲在火堆边，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火苗，不必去观望她都能猜得无情定是背对着她的。手缓缓地抚上脓肿的脸颊，她知晓她的这副模样是惹了多人的嫌弃，就连如虎狼般的金兵宁愿碰崔大娘都不愿意动她，可是如果没有这些丑陋，今日的她还能这般完好无损地站在宋国的土地上吗？

    不是她的错，她却无力去纠正。

    没有见到九哥之前，她不能褪下这副模样，因为这副模样承载了太多姐妹的希望，还有一直代替她受苦的锦云。

    可她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如果她不是这副面目可憎，这个人会不会多看她一眼？她不会奢求太多，只需一眼就好。

    “明日进了临安城，咱们就此分别。”

    “成兄弟——”韩树面上一惊，在无情与丑奴两人的脸上扫视来去，先前无情询问这丑丫头的名字就很奇怪，未料到他竟然要求自己的妹妹离开。丑丫头虽说是面容丑陋，但一路之上对他的呵护都被韩树瞧在眼里。“丑——不，你与锦云姑娘不是兄妹么？为何即不知晓她的名字又要她离开？”

    “韩大哥，”无情的话还未说出，却被丑奴抢了先。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火堆中的星星点点上，语气淡然：“韩大哥，先前是奴家骗了你。奴家与这位成公子素不相识，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当初情况危急，怕惹人怀疑生出其他事端，故才谎称兄妹。如今临安在即，奴家自当与两位话别，去寻奴家的亲人了。”

    “虽如此，但你毕竟是个单身姑娘家，独自一人——”韩树看过无情一眼，那人的脸上依旧冷冷淡淡，像是离开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般。

    “这段时间，多谢韩大哥的照顾，”丑奴明白他的担忧，感激地说道：“成公子还要劳烦韩大哥多加照料。”

    今次分别，也许就再无相见之时。可是又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他怀中异常珍惜的破旧药包早就说明了一切，即便她恢复了容颜，他的心中早就住进了一个人。也罢，她的今生早就没有任何的指望，唯一支撑她活着的就是找到九哥，去救她在北地受苦的父皇母妃、兄弟姐妹。

    四周陷入了一片静溢，韩树抱着韩童窝在靠近火堆的角落里安然入睡，无情也径自靠在墙面上闭眼休息。丑奴将滑落在地上的破布为他拉上去一些，又拨弄着火堆，以免它悄无声息地熄灭。

    这个人——

    她的手指停在离他脸颊的半空中，轻轻地描摹着他的轮廓，想将这个人藏在心底的深处，留给日后回忆。

    月光映照在她轻颤着闭紧的双眼上，因此没能瞧见那个熟睡的人悄然地睁开了双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冷然的脸上流转着莫名的神情。

    像是不曾发生过任何的战乱，与外界丝毫不同的繁华景象。临安城内店铺林立，行人如梭，比起从前的汴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树背着无情，从入城后便一直打听着神捕司，丑奴抱住韩童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一步一步，像是千斤重般，难以迈开步伐。街头玩耍的孩童，瞧见丑奴那张流着脓水的面容，吓得捡起石块朝她扔来。她也不知闪躲，被砸得额际上渗出血迹。

    “怎么不躲？”

    话语依旧冷淡，丑奴蓦然抬首，险些撞上身前的韩树。

    “前面不远就是神捕司，我们就在此分别吧。”无情的目光越过她，望向身后的长巷，方才问了不少人才知道神捕司真的在临安重开，想必是世叔也在等着他们回家。

    丑奴默然地将怀里的韩童放了下来，硬撑出一个笑容，朝他们说道：“成公子，韩大哥，奴家就此告别。”

    她决然地转身离开，她不知晓为何他会对自己如此残忍，多一刻也不肯让自己再呆，眼巴巴地将自己赶走。可这些又有什么呢？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之人。他有他的生活，她也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姐姐——”韩童揉着眼睛，唤着离去的她，韩树为难地扭过头去。“成兄弟，你这又是为何非要赶她离开，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方才被孩童欺负都不知道闪躲。”

    “韩大哥，走吧。”无情并未看向丑奴离去的方向，而是催促韩树尽快赶去神捕司。他想确认世叔他们的安全，不知道铁手追命冷血他们都如此了。眼下的世道，他不能将一个金国的奸细带回神捕司，但他又无法将她置之死地，无论她是谁，她都曾救过他的命。

    待他们离开后，丑奴才从巷口偷偷地探出头来，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清晨的白雾中。

    皇城的位置并不难找，虽然大多数人都不肯告诉她这个丑丫头，但到底还有一两个良善之人经不住她苦苦的哀求，告诉了她行进的路线。

    巍峨的宫墙屹立在眼前，丑奴擦着脸上的汗珠。与汴州相比，规模是小了一些，但奢华程度却丝毫不差。九哥他真的就在里面吗？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完全不管他们的死活了么？她的九哥真的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了么？那个挥斥方遒，意气奋发的九哥只留在她的记忆中了吗？

    “你哪里来的乞丐，速速离开！”她停留在皇城门口，迟迟未曾离开，自然引起守将的注意。

    “大哥，这位大哥，请帮通传一声，我要见陛下！”丑奴朝守将堆起笑容，可惜她的笑容在守将的眼中却是极为厌恶。

    “走开！陛下是你一个乞丐说见就能见的吗？”守将无意与她折腾，将她推到在地上便转身回去。

    “大哥——大哥——”她顾不得手上的擦伤，追了上去，苦苦哀求起来：“求求你，我求求你，让我见陛下。求你告诉陛下，我有仪福帝姬的消息。陛下一定会见我的。”

    “仪福帝姬眼下在北地，世人皆知，这也算消息？”守将“呸”地吐在她的脸上，将她推开，谁知她竟抓住他的矛，死活不肯放手，一时间守将倒是拿她没了办法。

    “大哥，是真的，你告诉陛下吧，陛下一定会见我的，一定会见我的，我还有柔福帝姬的消息。”丑奴并不肯死心，任凭那人怎么拳打脚踢也不肯松手。

    “哟嗬，你这个丑乞丐还来劲了，爷这也就让你知道陛下会不会见你！”伴随着他的招呼，守将们都冲了上来，对着丑奴又打又踢，直至她不得不松开长矛。

    “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陛下，陛下——陛下——”她的呼声越来越高，几人见她如此顽固，恨不得用长矛直接戳死，又顾忌着是在皇城门口，万一真闹出人命来不好收场。他们只能加重手上脚上的力道，将她打得半死。

    “让我——见陛下——陛——”陷入昏迷前，丑奴只迷糊中瞧见一个人似乎站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