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一股臭气在牢房里弥漫开来。声响与臭气把褚梅生从“大四清”运动那年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睛，撑起半个身子，借着走道远处一只电灯泡射过来的一绺微弱的光线，他看到6号小个子拎起翻倒在地的便桶，放到原来的位置上。毋庸置疑，便桶是他打翻的。

    褚梅生瞧瞧周围，除了6号小个子外，其它10个全都睡得死死的。那个被他认准是“犯人老大”的满脸横肉的人大声打着呼噜。褚梅生慢慢躺下身子，思绪万千……

    他感到欣慰的是被警察带走的那天，正好在中午，办公室里只有他和他的一个同事，两个警察也很和善，没有打他。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当“工纠队”队员的那年，有几次他同警察去抓“流氓阿飞”，碰上了，不是两个耳光就是一警棍，用他们的话说叫“下马威”。他甚至对一个警察到他的房中抱了他脱下来的衣裤连同他一起塞进警车很是感激。他没有忘记，也是在他当“工纠队”队员的那年，他亲眼目睹一男一女被送进派出所时光着身子，听说这对男女是从被窝里抓起来的，因为没开结婚证，非法同居，属于“流氓阿飞”。

    褚梅生被带进公安局。一堂下来，他才知道他犯了“投机倒把”罪。

    审讯他的那个警察很爽快，一针见血，说他倒卖钢材，要他自己写交待材料。他为自己辩护了几句，没等他说完，那个警察一拍桌子，大吼一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把他想要说的话全逼到爪哇国里去了……

    “哐、哐……”那扇看守所的铁门又发出了几声铁链与铁门的撞击声，看守所走道里的那盏电灯泡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天亮了。

    “谁把便桶倒翻了！”推开铁门的一个警察捂着鼻子厉声问。

    12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伙儿都不吭声。

    褚梅生瞄了瞄他认准的那个满脸横肉的“犯人老大”，举了举手，慢慢站起身子，拿了块抹布开始擦拭地上的粪便。

    “妈的，给我舔了！”那个警察边说边抓住褚梅生的后衣领猛地朝下一摁，一下把褚梅生摁趴到地上。尽管褚梅生以最快的速度仰起头，脸和嘴还是沾了不少粪便。

    褚梅生站起身子。那个警察看了看满身污垢的褚梅生，转身离去。

    警察一走，突然，被褚梅生认准的那个“犯人老大”一下立起身子，一个冲刺来到小个子面前，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到便桶边，一脚把便桶盖踢了：“妈妈的，婊子养的，打翻了便桶不敢承认，让别人替你受罪……”边说边揪住他的头发往便桶里摁。

    站在一边的褚梅生看到“犯人老大”把小个子的脑袋往便桶里摁，也顾不得浑身污垢，抱住“犯人老大”，把他扯到一边。

    “别，别，都是难兄难弟……”褚梅生盯着他说。

    “是啊，难兄难弟的，何必呢……”“犯人老大”瞧了瞧褚梅生，抓住小个子头发的手松了开来。

    开“三个一”了，有人吆喝。

    “三个一”，指的是一碗薄粥，一个窝头，一条酱瓜。是看守所里犯人的早饭。在看守所里，绝大多数犯人感到很满意，用他们的话说，家里还吃不到这“三个一”呢，都吃得香喷喷的，

    上午，除了个别的，看守所里基本不审问犯人，趁着空闲，“犯人老大”对褚梅生讲述了他的故事。

    “我叫吴良，有人告诉过我，我的祖上不姓吴，姓闻，据说是商朝闻仲的后人。闻仲官至太师，是商朝有名的人物，我的祖上也沾了不少光。1937年8月，日本人打进了中国，国民党军队抵抗了一阵子，打不过日本人，申浦就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了。日本人打进申浦后，烧杀抢掠，据说被枪杀、火烧、砍头、剖腹、活埋的申浦人有1万多个，数千妇女被强奸、蹂躏。那年的10月，一名日本军官拿着枪闯进闻家村，看到一个妇女在河边洗菜，兽性大发，把妇女抓到附近一间柴间里，剥了衣服，发泄兽欲。那个妇女正是我的奶奶。正好，我的爷爷从外面挑了两捆柴草回来，见柴间的门开着，往里一瞧，见是自己的妻子赤条条地被一个日本军官压在身下。那日本军官正在性头上，拼命上下腾挪。爷爷一见，怒火冲天，搁下柴草，抄起扁担，冲上去对着那个日本军官的脑袋就是一扁担。只听那个日本军官嗯的一声，就没了动静。爷爷走上一步一瞧，那个日本军官脑浆迸裂，已一命呜呼了。爷爷拖着奶奶回到屋里，吩咐奶奶穿好衣服，草草收拾了一下，出门把日本军官尸体连同枪械丢进柴间边的一口井里，放一把火，把柴间烧了，双双逃出闻家村。几经辗转，到内蒙古落了脚，为避人耳目，改闻姓为吴姓。在内蒙古住了不到一年，奶奶生下了爸爸。爷爷不喜欢爸爸，一直认为爸爸是那个日本军官的种。日本人投降后，爷爷回到闻家村，他把姓改了回来，就是不让爸爸改姓闻。那个年代，大伙儿还秉承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古训，爸爸只得认了。爸爸16岁结的婚，17岁便有了我。你们瞧瞧，我满脸横肉的，像不像日本人。”

    “哈哈……哈哈……”看守所里响起了一片笑声，一片难得的也许是绝无仅有的笑声。

    “真的，听人说，我爷爷脾气好着呢，除了他那次忍无可忍地打死了那个日本人外，他从来没有和那个红过脸。我爸爸就不同了，和我一样，火爆性子，碰不碰就打架，这不，我这次就是打架打进来的。妈的！”吴良话锋一转：“等我出去了，非揍扁那个王八蛋不可！那个王八蛋的哥哥是警察，要不，理在我这一边，他没进来、我倒进来了，什么劳什子警察，等我出去了，我一并废了他。”

    牢房里静静的，大伙儿瞪大着眼睛，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好几个坐在远处的挪动屁股慢慢挤到他的身边，唯恐漏了一句半句的。

    “那个王八蛋姓章，那一天早晨，有个小妞把自行车停到我住的那个新村的弄口，被弄里的一个阿姨拦住，说自行车停在弄口影响交通，叫她把自行车停到弄堂对面的停车点去。小妞不听，说停车点要收3毛钱，她没钱。一个不让停，一个硬要停，就这样小妞和阿姨吵了起来。这时，来了个骑车的青年，猛地将自行车停在弄口要道上，帮着小妞与阿姨交上了劲。这时，一辆卡车要出村，被弄口争吵的小妞、阿姨和那个青年，加上停在弄口要道上的自行车阻住了，出不去，正值上班高峰，没事围观的人又多，小小的一个弄口一下子被堵住了。我刚从外面回来，一见阿姨在弄口与一男一女吵闹，旁边还横着一辆自行车，当即就来了气。‘谁他妈的恶狗挡道’！我大喝一声，上前抓住车把，一下子就把自行车甩出了弄堂口。说书里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吴良喉结一动，吞了口口水，见大家听得入神，开始卖起了关子。

    “叫‘说时迟，那时快’。是不？”坐在一边的小个子立起身子回答。

    “小子，肚子里还有一点墨水。”吴良瞪了他一眼。

    小个子一愣，见吴良脸上有笑容，也就放下心来，立在一边继续听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那小子大叫一声，‘妈妈的，敢动我的车！’随即举起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的面部打来，我一侧头，躲过他的拳头，随即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双拳打了出去，他躲得了我右拳，还能躲过我的左拳，一下就被我打中了下巴。”吴良一下刹了车。

    “别卖关子了，你是个打架的料，还有这么好的口才，称得上是文武双全呐。”褚梅生冲着他笑了笑。

    吴良见褚梅生夸他，更得意了，干脆立起身子，边说边比划起来：“那小子一摸下巴，一看，一巴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