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莲引便时常来找她，并不总是辩论佛法，也常常聊些别的事情。和一个心境平和的老人聊天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们往往是宽容睿智的，如大海般包容所有。

    在他面前，她可以说出自己的观点，即使有一些看起来非常可笑。他们谈论佛法，谈论茶艺，谈论雅俗之别，谈论音乐，谈论生与死……这是她绝不会跟凌玄鸟说起的。

    有一个能谈的来的朋友不容易。即使她不得不隐藏自己某些尖锐的观点，心里却仍然是愉悦的，每天抄经书都抄的快了不少。

    甚至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世人千千万万，偏偏让她生在那样的家里，假如她的祖父和外祖父如同莲引一般……后来又觉得想通了。生在那样的家里，她才有机会学到那么多东西，她才有机会来到这里，拥有很好的亲人朋友，以及遇见君言枫。

    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不信佛，但是抄写经书却真的能让人的心里安静下来。至于洗涤心灵什么的，不太可能。人年纪大了，行事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她的心智足够成熟，这些东西无法干扰她。

    最后告别时，莲引仍然亲自来送，她几乎是不舍的，“这些日子叨扰大师清修了，若有来日，月燕再来时，还望主持不吝收留。”

    莲引的脸色也是喜悦的，“若施主再来，贫僧定然亲自奉茶。施主尘缘未了，且先归红尘去吧。”

    凌玄鸟听了这些话，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叫尘缘未了，月姐以后了了尘缘是不是还要出家？

    她护崽子一样把墨夕月挡在身后，直接打断了两人依依惜别，“莲引大师，若无它事，我二人便告辞了。”她像一只炸毛的兔子，警惕地望着莲引，仿佛在看一个传*销头子。

    墨夕月忍不住一笑，莲引也不由莞尔。到底还是给她这个面子，“阿弥陀佛，二位慢走。”

    回去的路上凌玄鸟硬是拉着她坐了同一辆马车，整整半个时辰，她都在苦口婆心地劝她，万万不要想不开去皈依佛祖，尘世还有诸多美好的东西，月姐你舍得我，舍得四姐七哥八皇兄，舍得静王府上那两个男子吗？说了一大堆，但感觉全不在点子上。

    凌玄鸟这孩子以后万万不能去劝人，不想皈依的被她一劝就剃了度，不想轻生的被她一劝就跳河……人家开口要钱，她开口就是要命啊！

    不愧是皇家小公主，凶残！

    作为被劝的那个人，墨夕月不得不一再强调自己并没有要出家的意思，然而小公主根本不信。在久说无效的情况下，墨夕月只能保证，“好的好的我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出家。你满意了吧？”后面车子里君言枫肯定听的一清二楚，实在是太丢脸了。

    到了皇宫，凌青鸾第一个跑过来接她们，墨夕月也不含糊，叫侍从把车上的盒子拿下来。精致漂亮的糕点盒子，特意从登瀛楼买回来的，里面还配了特色茶包，据说是云州那边的特产白茶，不算特别珍贵，但配上这个点心味道正好。

    凌青鸾原来还想说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出门这么久，都不知道回来云云。结果看了这么一大盒点心，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听墨夕月告诉她这里面有哪几种糕点，终于堵住了她的嘴。

    回去收拾一番，她和凌玄鸟一起去给陛下问安，凌青鸾也跟着一起来了。墨夕月一打量，用手掩住了唇边的笑，这位姑娘唇边还有那么点不明显的糕点碎屑，真是吃货一个。

    见了陛下，三个姑娘一起行礼，凌天叫了起，又那几天没见的两个人打量一番，皱眉道：“朕怎么觉得月燕去寺里一趟，愈发有种看破红尘的气质？”他转头看凌青鸾，想找个人确定一下，“青鸾，朕说的是不是？”

    凌青鸾还没说什么，万年不开口的小公主就有一大堆话说：“父皇您不知道，这几天里，月姐她天天去跟莲引大师讨论佛法，据说还辩的大师哑口无言过。不知怎么就成了忘年交，讨论完了就去抄写经文，大师还亲自替她倒茶。回来的时候大师说什么尘缘未了，就指望月姐哪天想不开去他那里剃度出家……您千万好好劝劝她！”

    墨夕月扶额，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确实是想给大家一个温柔无害的形象，但不是希望这种看破红尘要出家的感觉啊！凌玄鸟这死孩子，马车上都保证过了，你还说个啥？

    问题是，凌玄鸟这么一说，凌天和凌青鸾都信了，看她的眼神那简直不好形容。

    凌天的表情严肃的不得了，听完立刻问墨夕月：“当真？”

    墨夕月无语凝噎，“父皇，您可别听玄鸟胡说，莲引大师说女儿有慧根，但儿臣自己可从来没起过剃度出家的念头。父母尚在，儿臣怎会如此不孝？”

    她发现凌天的表情稍缓，心里终于踏实了。殊不知凌天心里正琢磨着快点把她嫁出去，好染点红尘烟火气。万一她日后真想不开，绞了头发做姑子，他可怎么跟云愁交代？

    这件事可算是告一段落，墨夕月拿出抄好的佛经，“这是女儿为您抄写的佛经，您有空便拿去烧了吧。为姑姑和父母亲抄的，女儿已经烧好了。里面还有一些是为太后抄写的，也有一些是莲引大师为您和太后抄写，您一并处理了吧。”

    拿出来厚厚的一沓纸，难得的是字迹工整娟秀，看了便让人凝神静心。凌天知道这是用了心的，又听见她语气这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半点不居功。他也有些感动。

    “我儿费心了，朕待会儿就转交给你们祖母。”转头捏了捏小十的脸蛋，又看了眼小四，“你们俩有空也帮太后抄抄佛经，好好学学月燕。”

    三个人对视一眼，眼底官司打的欢快，最后墨夕月开口道：“姐姐和妹妹都不喜欢这些，您何必拘着她们？有什么要抄的让女儿代劳就是了。”

    凌青鸾笑了下，当着凌天的面，到底没说出那句：“不愧是本宫的好妹妹，真够义气。”又带吃的，又帮忙解围，比凌玄鸟可爱多了。

    凌玄鸟没什么表情，她知道月姐这么好，肯定不会让她抄这些的。比起青灯古佛，凌玄鸟更喜欢很墨夕月一起弹箜篌，或者她弹古琴，墨夕月跳舞。

    凌天很满意这三人关系很好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转头又问了凌玄鸟两句，“在寒山寺睡的可好？”“有没有什么不习惯？”“怎么好像瘦了些……”之类的话。

    凌玄鸟一一都答了。

    他满意了，又关心了一下凌青鸾，才挥手放行。

    回去的路上，凌青鸾提醒另外两人，“没几天就是新乐的菡萏宴了，你们当天的衣服首饰都准备好了没？到时候不要忘记了。”她这时候倒真像一个好姐姐，“月燕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你们住的近，飞燕你好好教教她。有什么不懂的问你那个教引嬷嬷也行，总之到时候不能丢了本宫的脸面。”

    说到最后还是那个傲娇的大公主，墨夕月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