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正月,这天气竟无端地暖了几天。人们也知道这点暖气靠不住,只是多到院子里走走,并不减换衣裳。秦越他们商定这两日内就要走了,所以人们有事没事总是聚到他们屋子里来玩乐。这日晚饭过后,秦越与伯涵在屋里收拾行装,忽闻得窗子上“嚓嚓”地响。两个人同时静下心来聆听,原来是雨,这可是立春后的第一场雨啊。
两个人出屋来站在门阶上,顿时觉得空气已不似白日里暖和,飕飕地直往人袖口里钻。地上隐约有一些亮光,看到雨珠子落在地上蹦跳着、滚动着。伯涵说:“天气冷下来了,可是要变成雪霰了。咱们回屋去吧。”
秦越听了更不肯走。“再看会儿,我还没见过下雪呢。”
“那就披上棉袍,这样非冻病了不可。”伯涵见秦越站着不动,就自行回屋去了。待他拿了秦越的棉衣正要转身出去,只见真儿她们已拥着秦越进屋来了。真儿埋怨道:“你看也不要紧,小心冻出病来。再说这会儿还称不上是雪,地上班驳陆离的,有什么看头?待会子地上铺平了厚了,再去赏雪踏雪也不迟啊。”说到这里忽看见伯涵手上拎着棉袍,就接着挖苦地说:“你光自顾自地站在外边,不看看我哥,放下客人不管,自己躲进来穿棉袍呢。”
芸儿等不及在后面说:“你只管乱说人,也不看清楚,那不是秦先生的棉袍吗?”
真儿调皮地回过头来:“我何尝是没看清,偏你护他这么紧。”
蕙儿在一旁打趣地说:“许是少爷着急往身上穿,拿错了吧。”
仲良见此就说:“大哥,这棉袍就不该你来拿,咱家的客人有人更照顾呢。”
伯涵有些腼腆地说:“都进里屋说话吧,再在门口站着都要冻病了。”
真儿听了就从身后一推芸儿说:“快进去吧,人家请你呢。”这一说,有的人笑了,有的人脸就红了。喝了一会茶,真儿突然站起来说:“咱们到花园里寻个亭子,赏着雪,作着诗,岂不热闹?”
“饮几斛纯粮好酒,唱几句大江东去,就更有兴致了。”伯涵打趣她说。
“只是没有烧鹿肉,不然就学学湘云联句,醉了也不怕的。”真儿无所顾及地说。
“你还是省些事吧,若是老人们知道了,不好扫咱们的兴,折腾得他们就彻夜难眠了。”伯涵说。
“伯涵说得有道理。咱们不可太造次了,要联句非到园里去吗?只要胸中有竹,何苦囚于竹林。在屋里喝着茶,有人说又有人记,也是蛮不错的。”秦越站起来说话,真儿自然也就坐下了。听秦越接着说:“联句最好是行古乐府的体例,不必拘泥于韵脚,自然通畅就好。夹叙夹议,可情可景,谁有了谁说,未必依照次序,方有联成好诗的可能。设若处处约束,定会虎头蛇尾,流于形式,就没有意义了。”
众人听了都说:“正是如此,你尽管开头便是。”
秦越沉思了片刻咏道:“天河枯竭天池干,天帝迁怒谪众仙。忠臣自请烽火地,神州四面起狼烟。”
人们听了心说:“还是个从天上起的故事呢。”
伯涵接上去道:“北边倭日过松江,西边白俄霸伊犁。东海贼船早登陆,南岸港口悬蛮旗。”
真儿迫不及待地说:“民国政府颁诏忙,勿与洋人论短长。九百六十万沃土,送它几块又何妨。”
人们听了,觉得真儿说得解气,鼓起掌来。仲良接下去说:“富埠商市有租界,华人与狗不得入。可叹华夏几亿人,不哭不笑不愤怒。
伯涵忙又说:“业主资本堆如山,洋人政客出其间。沆瀣一气累累恶,同丘之貉滥滥冤。”见没有人接上,于是自己又说“忠臣一声长太息,不知城市竟如此。繁华奢侈面纱后,原是劳工背抽丝。”
真儿转言道:“飞越长江到黄河,贫穷更比流水多。逃荒路上人悲号,野坟岗下鬼唱歌。”
芸儿听着象是来到了盐河岸边,不加犹豫地吟道:“经过九九八十村,村村落落空无人。瓦碎屋斜飞衰草,百里鸡犬不相闻。”
蕙儿也接上道:“平原已然满小丘,举目尽是土馒头。草前莹火舞还乱,夜风凄凄月如钩。”
秦越慷慨激昂地说:“乾坤多有豺狼叫,忠臣愤对苍天啸。不得自由勿宁死,我为人间扶正道。”
下边人们吟咏地快了起来,仲良记也记不上,就干脆停了下来。
我魂西飞到轮台,寂寞沙场久徘徊。
千古雄风掩不去,万丈豪情拂还来。
旌旗猎猎起黄沙,仗剑来将侮敌杀。
殷殷鲜红马饮血,堆堆白骨颅生花。
我魂北飞到阴山,秦时明月汉时关。
弓声如雷箭如雨,烽火点亮敕勒川。
三军戍边阴山口,长空流霜袭刁斗。
试问胡人与胡马,胡鸟归去完羽否?
我魂东飞到沧海,雪浪拍岸正天涯。
波涛卷起千堆怒,精卫鸣出一声哀。
蛮夷船渡太平洋,处处鸦片处处香。
水师覆灭甲午后,却敌何待邓世昌?
我魂南飞到台湾,恸在青山绿水间。
成功誓死驱强敌,今又失落多少年。
玉石又握敌人手,宝珠又衔敌人口。
且把悲情永留驻,亿万同胞跟我走!
我要人人出资财,做得无数枪弹来,
我要人人赴战场,杀得蛮夷齑粉扬,
我要银河天池水复倾,
不畏天爷降我罪,只为杀尽胡虏兵,
我要莫邪剑,龙光催胆寒,
我要鲲鹏鸟,天上地下任西东,
我要苍生俱同等,自由欢乐享太平。
诗句联完了,几位年轻人血脉贲张,沉浸在满腔的激情之中。
此时整个世界静谧无比,只有春雪扑簌簌自长空飘飞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