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苏站在一米余高的玉米地里对他微笑,他看到就在离苏不远的地方杏子已经成熟。玉米杆漫过他的头顶,他站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演。五月的开始,阳光明媚,春风习习。伊犁确是个好地方,好的让你感觉不到夏天就是有夏天的味道。营院里飘着浓浓的杏子香味,周围还有蝴蝶和蜜蜂飞舞。你甚至可以看到太阳光线穿越整个大气层到达地面的过程。在这个离家太过遥远的地方,我们做着相同的事情。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苏一个人站在杏子树下哭泣的情景。他一个人站在静静的杏子园中,在黯淡昏黄的白炽灯光下。他卷入自己的黑夜。
在我们的黑暗中出现的灯光。那里的灯光,微弱到我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请你不要这样忧伤,不要这样忧伤好吗?我站在你的身体里,我能够很明确地感受到你的绝望。那是我一直站在那里。我一个人感受到的孤独与绝望。你看着我,我也从车窗玻璃上看到你。我看到你假装坚强的背影,你的欲望在现实面前。那东西如此脆弱。
他想,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这些不同足以让我们的感情彻底死去。她生在这世上是有关系和屏障可以依靠的,她可以凭借自己生来就拥有的一切既而就很轻易地走自己想走的路。而我不能。我需要一点点地向前爬行。我们之间的裂痕太多太深,已经不能通过我们的主观努力去改变。这是一种宿命,是我们无法抵抗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东西。就像从学校毕业后两个月,我被调到伊犁一个边远的小县城接受领导一本正经告诉我的所谓的基层锻炼,而她却拿到了去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经济学院的专升本通知书进行下一步深造。不用考试,不用花钱,没有原则,只因为我们的家庭背景不同。原则和制度都是给我们这些没有关系的人制定的。他们告诉我们按照原则按照规定根据有关文件之类的鬼话错以为我们会相信。我们只是相信命运。有关系的人到哪里都可以为所欲为。
我早就应该知道,我们不同。我们的关系早在我们认识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巨大的裂痕。
是这样的一个不可理喻的世界
是这样的一些没有道理的规则
是这样一个赤裸裸的身体
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流着鲜血
没有人能够识别
没有人愿意救治
我们只知道在这个世界旋转
胡乱地挥舞着自己的长鞭
我们什么都不是
却做着自认为了不得的事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在回家。但是他并不在回家的路上。他已经迷失方向。
时间像死了一样,好不容易过了一个小时零几分钟,又好不容易地过去了一个小时零几分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火车已不知行到了哪里,慢悠悠地拖着自己沉重而累赘的身体。很长时间过去之后,我们伤痕累累,并且终于有了判断一些东西的能力。但也是从那时开始,我们的胆量越来越小,离快乐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容易相信和感动。
他看到一个男孩坐在不远处的车厢过道里静静地抽烟。他抽烟的动作,忧伤而孤单。神色憔悴,表情默然。车厢里朦胧胧一片,昏黄的灯光死气沉沉地打着盹。没有了喧嚷,早先车厢里乱七八糟的繁华景象已经熄灭。开始安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产生了错觉,三年后当他再一次看到这个男孩时他才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对面。整整两天两夜,他还不认识他。只有停留在自己耳边刺耳的火车行驶的声音,整个夜晚,一直那么清晰。
你是谁?
我是厉涵。
我不认识你。
是。大多时候我们并不认识对方,但我们需要一个人。让人遗憾的是,那个人不是你自己。所以,我们这一辈子注定要寻找。
那又怎样?
他没有得到回答。随即抬起头来,感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天已经微亮,玻璃上有零星的黎明到来的影子。清晨的世界,充满希望和幻想的时间。人们还在熟睡之中,一切都未及苏醒。
我和她,都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