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雪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头来。乌鲁木齐午后的阳光洒在她单薄的身上。她静静地站在火车站广场的中央。抬起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晕倒在地。
他死了。身上穿着她给他买的深红色夹克,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相片。相片里的那个人是落帜,十几年前的他。稚嫩的小小年纪的他。穿着一件浅黄色T恤站在金黄的油菜地里。在初春的阳光下。绽放着花一样的微笑。那时的他的脸上曾经那么开放。那时的我们年幼而无知。他的父亲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去世了。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有个人去世了。他从一个熟悉的地方走来,却已经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他躺在那里的姿势很安静。他安静地躺在安宁渠镇的派出所里,浑身僵硬。
他死了。死了的人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我们不必等待。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火车站售票厅的一个角落里。感觉到的周围全是人。闹轰轰的无法言喻的世界。这样的世界的一个角落坐着一个女孩。她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胁,身上的包还在,于是以为自己就地睡了一觉。低头看到穿着各式各样鞋子的人不断从自己身前走过,匆忙的脚步一刻也不曾停止。那么多来去匆匆的人,我也不过其中一个。感觉到旁边有人的时候,看到一边一双穿着深红色长靴的脚。这样的一双靴子,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外形俊朗的男孩站在她的旁边微笑。
他问她,还记得我吗?
她想了想,搜寻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记忆才记起来,是友好酒店电梯里的那个小伙吗?
是。你好,你刚刚晕倒了。是我把你从马路上背进来的,一直在旁边看着你。
谢谢你。
没关系。好点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低声说。
你是要去什么地方吗?现在火车票特别不好买,我也正好要买票。想了想,人那么多,等排到跟前估计连站票都没有了。不如买高价票算了,也贵不了多少钱。
你是要去哪里?回老家吗?
不是,我家在伊犁。
那这是要去哪?马上都快要过年了。
知道。去见一个朋友。你要买票吗?反正都要买,顺便也帮你买了。你是要去哪里?
陕西,西安。
我也正好要去那里。不然,我也帮你买了吧。
说话的当间她打开包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中午两点。打开钱包才知道,里面剩下不到两百块钱。连买张普快硬卧的钱都不够。她看了看那个小伙,告诉他说,不用了,谢谢你。
小伙子问她,是钱不够吗?不够我可以帮你垫上。
不是。她低声说道。
没关系的,不用还,也没有多少。
不用了。真的很谢谢你,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见。
那好吧,后会有期。
看到那小伙子的身影越走越远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在这茫茫人海中有个人在身边也挺好。但是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保持了两秒,随后就消失了。听到肚子一个劲不住叫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两天来,她一直跟着他,看到一些陌生的人将他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才知道他没有解脱,他将自己永远束缚了起来。
走出售票厅,她看到屋外广场的台阶上雪正在融化。打开信安易里的拦截记录,里面全是默沉的电话。满满地翻了十几屏。短信也很多,主要是让她看到后跟他联系的话。
她没有打电话过去,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店随便吃了点东西。独自一人朝旁边的银行走去。令人奇怪的是,卡里竟无缘无故多出了三万块钱。到大厅的多媒体自助终端上查询详情才知道,钱是前两天默沉打给她的。她在大厅里捡了一个靠角落的椅子坐下来,将默沉的电话一个个删去。突然看到默沉的一条短信里说,叔叔告诉我,你走的时候和他大吵了一架,信用卡也不要了,估计身上也没有多少钱。怕你在外面不方便,就让我给你打了三万。钱不够的时候就用吧,如果用完了再告诉我。我虽然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但还是很希望。
三十分钟过后,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给默沉。然后从大厅走出来,抬头看到乌鲁木齐灰色的天。她说,也许因为有你我才能够活到现在。但是活到现在,我一直没能感受到快乐。我虽然知道没有你我可能会变得很糟,但是我真的想一个人把这件事情做完。然后她看到拦截记录里默沉刚刚拨来的几个电话。
默沉来短信说,我把车票放在售票厅正对面马路上的那家商店了,名字叫Y商店。今晚八点十三分的火车。你取票的时候说你是已知,然后把它拿走。我走了。这是我临走前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事情,我希望能将它做好。一个人出门在外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然后我们看到,在离她不远的停车场里,默沉熄了烟,背对着她进了驾驶室。车子转了个弯,朝和她相反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