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前的奇事,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曾有两位好友,一位姓金,一位姓秦。他们的夫人,同年怀胎,同年同月生产。有这样的缘分,诸位可能想着,这两个孩子,若同是男孩或女孩,必定结为兄弟姊妹;若是为一男一女,必定要定下亲事。可是不然,秦老爷并没有让自己的儿子与金老爷的女儿定下亲事。原因啊,自然是……”
“秦兄,不如咱们两家结为亲家,亲上加亲如何?”
“孩子们的姻缘,怎么能随意定下。若是有缘,这门亲事,定于不定,都是一样的。”
“秦兄说得有理。”
“你为女儿起了什么名字?”
“我那女儿,笑起来的声音就跟宫铃似的,所以就叫金宫儿。”
“这个名字有趣,想来你那女儿长大之后,必定爱笑。”
“秦兄为儿子起了什么名字?”
“单字昔。”
“秦昔,不错。”
五年之后,金老爷害了肺痨,病死了,金夫人也重病。金老爷临死前将金宫儿托付给秦大人。
秦大人便将宫儿带回家,当作亲生女儿似的好好照顾。
全家上下都喜欢这个笑起来好似明媚阳光的女孩,唯独一个人不喜欢。
那便是秦昔。
想来是五岁时第一次见到金宫儿时,他便讨厌她。
那时候的宫儿,刚刚死了父亲,整个人形容枯槁十分瘦弱。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老鼠,可秦昔最讨厌的便是老鼠。
他讨厌宫儿叫他哥哥,他讨厌宫儿时常找他玩,他讨厌……
他不知为何讨厌她,他父母对他的爱并没有因宫儿而减少分毫,可他就是讨厌这个女孩。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了症结所在。
“秦昔哥哥,我新做了纸鸢,哥哥我们去放纸鸢吧!”
八岁的宫儿拿着与她的身量大小相近的纸鸢跑到秦昔的书房。
“你莫要妨碍我读书!”秦昔瞥了她一眼,而后又看起了书。
“哥哥在看什么书啊!我也瞧瞧!”她凑过脑袋去看。
秦昔这时候发现,宫儿的头发枯黄,而且毛毛躁躁的,就像是一团鸡窝。他转而看了看自己的头发。
“哥哥的头发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头发了!”
宫儿吓了秦昔一跳。
“哥哥的头发乌黑浓密,又细又软,即便是女子也羡慕这样的头发呢!”
“你快从我书桌上下去,没有教导你礼仪吗!”秦昔将书摔在桌子上,“出去!”
“好!哥哥莫生气!我马上就走!”
金宫儿抓着裙角跑走了,慌乱中落下了那个纸鸢。
他觉得那纸鸢在房间里碍眼,就故意让书童把纸鸢拿去厨房烧了,当柴火。
后来他听说金宫儿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又做了一个更大的。
“真是顽劣!”
秦昔的卧房与宫儿的卧房并不是太远。
秦大人特意安排了一幢二层楼阁给了宫儿,因为宫儿的家中,便有这样的楼阁。
秦昔站在窗前,偶尔能够看见宫儿站在二楼,凭栏远眺,有时看月亮,有时看着不知道的远方。
“真是怪异!”
他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她,他只知道,这个女孩很是讨厌,所以也没有一次,对她好过。
等宫儿十四岁时,头发刚刚到蝴蝶骨那里。
她在花园中做女工,旁边的女婢就说。
“小姐的头发要是长及腰,就能嫁人了!”
“为何这样说?”
“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嘛,‘待我长发及腰,公子娶我可好?’”
女婢在一旁嘻嘻地笑着,宫儿则继续手中的针线。
“在我看来,这句话,却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淡淡地说。
过了几日,宫儿绣好了三块方巾,两块送给了秦大人和秦夫人,另一块送给了秦昔。
“秦昔哥哥,宫儿绣了方巾,送给哥哥。”
“你放着罢,有劳了。”
“秦昔哥哥,待我长发及腰,你……”
“你从哪里学来这样的话的!”
“哥哥,你听我说完!待我长发……”
“不好,你可以离开了。”
“是。”
自始至终,秦昔没有抬头看过宫儿一眼。
每逢佳节,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总是宫儿将大家逗得开心欢笑。
“宫儿,在伯母家住得可还好?”
“在伯母家甚好,大家对我都很是照顾!”
“我怎么听说秦昔欺负你呢?”
“哪有那样的事!秦昔哥哥时常教宫儿道理,宫儿感激都来不及,何谈欺负!”
秦昔听着,心中便更加厌烦宫儿。
这样爱说假话,真是无可救药。
宫儿十六岁那年,去庙里烧香,偶遇一位公子。那位公子对宫儿一见倾心,不几日便上门提亲了。
秦大人询问宫儿,宫儿并没有拒绝。
之后家中,便充满了婚嫁的热闹。
自提亲那日起,秦昔便很难见到宫儿了。
一日,他在凉亭中见到了正在赏花的宫儿,就匆匆上前去。
“宫儿!”
他喊了一声。
“秦昔哥哥,有什么事吗?”
她静静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一个将要嫁出去的姑娘。
“没有……你为何在凉亭中,我要在这里读书了。”
“那我便快些离去,打扰哥哥了。”
看着宫儿离去的身影,他忽而发现,她的头发,已经长过腰际了。
“公子!公子!”书童叫了叫失神的他。
“何事?”
“公子需要什么书?小的这就去拿。”
“不必了,我回书房。”
“公子,你是舍不得小姐出嫁吧!”
“哪里的话!”秦昔冷笑一声,“我怎会舍不得她!她这般的姑娘能有人娶,也不知对方是不是瞎子。”
“公子!哪有的事!我们这些下人都听说,那位公子看见小姐便走不动道儿了!”
“为何?”
“公子难道不觉得小姐长得特别讨喜吗?”书童特别吃惊。
“哪里讨喜?”
“小姐的眼睛圆圆的,总是闪着光亮,时常笑起来就好像是花儿一样。若是静静地看书、绣花,就真像是散着柔光的月亮。”
“好了,不必说了。难道你不觉得她的头发稀黄,乱糟糟的!”
“那也有情可原啊!”书童突然正经起来,“小姐小时候家里鼠疫,受了惊吓,故而头发生的缓慢。而且小姐总是吃得很少,身形单薄,自己身体都不好,更谈何暴露在外的头发呢……”
看着书童在一旁侃侃而谈,对宫儿是那样了解,秦昔忽而觉得很生气。他想说几句来表现自己对宫儿也很是关心,可,半句也说不上来。
他好像只记得宫儿的头发,长得很慢,就好像永远也不会及腰一样。
可如今,也及腰了。这下,他便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默默地走回书房,听书童讲宫儿的事情。
离宫儿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秦府上下都忙碌起来,为宫儿置备嫁妆。
“昔儿,你为妹妹准备了什么嫁妆?”秦夫人趁着晚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