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一户普通人家,家里出了一个神童。
这个孩子,三岁识字,六岁写诗,九岁时文章就轰动县城。人们对这个小孩甚是好奇,天天挤破脑袋也要求得一幅这个孩子的诗词。
可这个孩子最最喜欢的,不是写诗,也不是考取功名。
父亲是个和善的屠户,母亲是个勤劳的妇人,所以他从来没有任何功利的念头。
他喜欢用木头做些东西,他想要成为鲁班那样的名匠。
他最最厉害的,也不是他那些让大人觉得一个九岁孩子竟然写得通顺的句子,而是各种木质的机关。
他的父母则不同,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文人政客,看着他们一个个光鲜亮丽,他们觉得孩子这般的天赋,若不当个什么官,简直可惜!
于是,几乎倾家荡产请来大家为儿子教授。
大家嫌屋子简陋,干脆将他接到自己的家中来,日日严加管教。
毕竟若是能教出他来,这以后,自己的名望就更高了,到时候请他讲授的人不得排成长队?
“永兴!快过来练字!”先生喊着正在院中折树枝的小神童。
“哦。”他将树枝揣进衣袖,垂着头向书房走去.
“丢掉!”先生厉声道,“你父母重金让我教你,你就来这里玩树枝,你可对得起他们!”
永兴深深地垂下头,眼里噙满泪水。然后他将衣袖中的树枝拿出,重重丢在地上。
“这就对了!”先生立刻露出笑颜,“你今天要是能做出五首诗来,晚上我可以带你出去转转。”
永兴听到这句话,暂时忘却刚刚的伤心,跑到书房,奋笔疾书。
他在晚上来临之前,一共作了八首。
“先生!我作了八首,我能多玩一会儿吗?”他拿着纸跑到先生面前。
先生接过纸,看了他的诗,当即脸色阴沉。
“怎么写得一窍不通!我不都教你了!”他撕碎了三张,“看你这样,根本不能有奖励!”
“先生!”永兴抓着先生的手,满眼委屈,“先生!这还有五张啊!您说好的,五张就可以了!”
“呵,是还有五张。但我可没有兴致带你出去了。你就在院子里玩树枝吧。”先生一甩手,永兴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他转身走了,永兴蹲在地上,将撕成碎片的纸张捡了起来,不敢大声哭,只能呜咽。
“什么神童,不就是个屠户的孩子……”
永兴听到了先生的临走时的小声牢骚,心里就更难受了。
他看见了院子里的树,就挥拳相向,把树枝打掉了许多。可是手十分疼痛,而且流了血。他看见书房的墙上,挂了一把剑。他就踩着椅子将剑拿下来。
这剑是用来镇邪的,没有开锋,但是对付那些花草,已绰绰有余。
一通乱砍之后,庭院里的花支离破碎。他也顿觉心胸开阔了许多。
自此之后,每每心中不快,他就偷偷拿剑来砍枝叶。
他自己没有觉出,这已经成了恶习。
有时候,在书房里练字,写诗,做文章的他会望着窗外的院子发呆。
书房外的小院里有一棵桃树,这棵桃树长得十分别致。枝干皱皱巴巴,歪歪曲曲,像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老人。春天会陆陆续续开出淡粉色的花,秋天会结出大不过拳头的小桃子。小桃子很难吃,没有一点点甜味。但就是这棵平平无奇的桃树,是永兴为数不多的欢愉。
一年四季,他见到的风景,就只有这棵桃树和桃树上面的天空。
秋天,桃树结实之后,永兴会在家丁收拾庭院之前,偷偷藏几个桃子,埋在土里。等完成课业,就把桃子挖出来,除掉果肉,用桃核做东西。
永兴在先生家另一件开心的事情就是看鸟。
院子里偶尔会落下不同的鸟儿。有的是黑白花的,有的是拖着长长的蓝色尾巴的,有的是小小的一只在地上蹦蹦跳跳的。
永兴会仔细记住它们的模样,然后用小刀刻在桌子椅子腿儿上。
先生从来不会注意家里的物件儿有了什么变化,永兴这才得以逃脱责罚。
虽然找到了乐子,可永兴他九岁进了先生的家,待了三年,最终被先生赶了出来。
为何?
永兴渐渐写不出诗句,哪怕先生教得再多,他也写不出来。先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骂他不求上进。
可永兴已经困在这精致的牢笼里三年了,除了院中的景色,他什么也没见到过。什么大好河山,什么风花雪月,都是想象的,都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又怎能写好。随着先生谩骂的次数增多,永兴也就越来越不愿意写诗。
他开始潜心做自己喜欢的小物件。他的屋子里摆满了亲手做的很有趣味的木艺。先生知道了,直接让他打包收拾,滚回家去。
永兴很快收拾好了,背着一袋子小木件儿,搭了一辆顺路的牛车,回家去。
牛车缓缓行驶,永兴看着周边缓缓移动的风景。
有高楼,有绿叶,有溪流,有美人。诗中应有的,全都有了,可他却再也不想作诗。
突然,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孩跌倒了,在地上大哭,她的爹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土,还叫她娘买了一个糖糕哄她开心。
他忽然想起自己一年只能在春节见到的父母。这一次,他能早早回去,父母见到他一定很开心!一定会像往常一样给他准备可口的饭菜。毕竟许久不见了。
不过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为邻居写对联,再也不会把自己的诗句当作礼物被父母送出去了。
想到这里,他仰身倒在牛车里的稻草上。
车身轻轻摇曳,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小孩儿,小孩儿……”
一个声音将他吵醒。
“到地方了,你该下去了。”
“谢谢哥哥!”他跳下牛车,那牛车主人帮他拿下来行李。
“你说你,这么大点儿的小孩,父母怎么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去学习了。”
“你多大?”
“十二了。”
“才十二!啧啧啧……我那孩子都十一了,成天疯玩!要是像你这样好学就好了。”
永兴看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不说了,走了。”那人一鞭子抽了牛,牛叫了一声,缓缓前进。
“慢走!”永兴喊着,见他走远了,大步向家门口跑去。
“娘!娘!我回来了!”他一边拍门一边喊着。
“永兴?”娘并没有露出永兴希望中惊喜的表情,“你怎么回来了?”
“娘,我饿了!”
“先进来吧,我做饭呢,待会儿你爹就回来了,先忍忍,到时候一起吃晚饭。”
“诶!”
永兴跨进家门的一刹那,忽然觉得家很陌生。这三年,他回来过几次呢?他进了屋,坐在椅子上。摆弄着自己做的小玩意儿。
就在这时,他爹冲进家来,他娘出去迎他。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永兴呢!”他爹吼着。
“在屋里歇着呢。”
“歇着……老子非得打死他不可!”
说完,他爹怒目冲进屋子。他娘觉得事情不妙,连忙跟他进去。
看见爹进来,永兴连忙站起来,笑着说道,
“爹!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