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夏莲突然惊醒,因为,她听到从茅草丛生的半山坡传来哭声,凄凄惨惨、飘飘荡荡,让人魂断。
“儿——儿——儿呀……”
是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父亲在呼唤儿子,王所长刚被安葬,为何远在天边的父亲半夜就赶来哭坟?莫非是出现了灵异现象!
猛地睁开双眼,灯灭了,惊恐地发现独自一人躺在深邃的黑暗里,而令人心悸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响。不是在梦中,而是千真万确的事。
篾笆门开着一条缝,一缕白色月光偷偷溜进来,“儿——儿呀……”
怨魂的声音越来越近,顿时头皮发麻,身上爬起鸡皮疙瘩。
暗淡月光下,看见一个人睡在离她不远的床上,是龙小鹰。想喊他,但看见他正在熟睡,但又不忍打扰到他的休息。
卫生所没有闹鬼吧?
两个月前的一天夜里,卫生所送来个病人,抢救不过来死了,盖上白被单医护人员就离开了病房。回到诊室突然刮起大风,接着就断电了,王所长对身边的一个卫生员说,去看看刚才那屋漏雨没有?卫生员戴上雨帽跑到病房,当她用电筒照向屋顶时,感觉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衣襟。低头一看,明亮闪电照见一只苍白的手躲进白被单里,难道这人没有死?伸出手,刚要拉开白被单,咔嚓一个响雷,卫生员吓得大叫着跑出来。听到叫声,其他人跑来了,进屋查看,人还是死的。
但是半个月后,这个卫生员就得怪病死了。
自己睡的,正好是那个死人的床铺吗?
这个时候夏莲发现,凄惨的哭声并不是从山坡上传来,而是——而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恐怖幽灵就在身边!这一下把她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但是没有力气。
赶快把头转向篾笆墙,声音就在这儿。
“唉——唉——唉呀……”
惊恐过去终于明白,原来不是哭坟,而是从隔壁病房来垂死的哀叫声,痛苦绝望的*一阵紧过一阵,也够恐怖的了。
住进来的时候,听说隔壁住着一个晚期肝硬化的湖南老工人,每天都得抽腹水,如果腹水量太多排不出去,他就会很痛苦。看来除了王所长,其他人都不会抽腹水,没人照管他,腹水就会越积越多,越涨越高,会不会漫到喉咙,痛苦地被自己的腹水淹死?想想都为他感到担心。
山林瘴气迷漫,病房哀声阵阵,他哼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管他,难道只有自己能听到他垂死挣扎发出的哀声?
可能我也要死了,夏莲在想,如果还有力气,恐怕需要爬起来留封遗书。
病魔准时袭来,浑身像筛糠一样地颤抖起来,隔壁病人痛苦的哀号声不绝于耳,身上剧烈的颤抖也一阵阵涌来。就好像来到了燃烧的冥河渡口,到处流淌着炽热岩浆,身上却是冰冷的。
很久、很久,浪潮般的颤抖过去后,口干舌燥,渴得要命。哪儿有水呢?抬头望去,床头柜上有个热水瓶。伸手去拿,但浑身软弱无力,手臂支撑不起沉重的身子。
想叫龙小鹰,但他睡得正香。
夏莲慢慢向床边挪动,好不容易挪到床头柜,喘息了一阵,拉住床头栏杆往上爬,终于支起身子。摸到热水瓶用劲一抬,空的!这让她极度失望。
半夜三更,即便叫醒龙小鹰,也不便打扰别人到处找水,只好失望地倒在床上。
屋外鸡叫了,哼了一夜,隔壁病人的*声渐渐变小,停止了。
痛苦的病人终于睡着了,但自己的口渴还得忍着,夏莲睁大眼睛看着昏暗的屋顶。
几分钟后,隔壁屋灯亮了,听见有人在走动,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来。
“爹!爹!爹呀——”
死了吗?夏莲赶紧把头转向篾笆墙。
“你醒了吗?”身后传来龙小鹰的声音。
“隔壁怎么了?”夏莲惊恐地问.
“恐怕是死人了,我过去看看。”
“别去!”夏莲赶快喊住他。
寂静夜空里,一阵嘈杂脚步声传来,卫生所的医护人员跑来了,片刻后听见张医生在说,“没救了,办后事吧。”
“我不能死。”夏莲喃喃自语道,“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去做。”
“你不会有事的。”
龙小鹰忧伤地看着她,她不想死,有着炽热愿望,非常非常地想活下去,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有谁能够决定她的生死?看着她可怜的模样,自己又没有办法,心痛得长吁短叹。
“唉——唉——”
“你叹什么气?”夏莲问道。
“就是王所长,他不在了。”不敢把心里话告诉心爱的人,眼眶也湿润了。
“快去找水。”夏莲对龙小鹰说道,“我口渴了一夜,暖瓶里没有一滴水,再不喝水就要渴死啦。”
“失职!失职!没想到病人要喝水。”
接受教训,龙小鹰再也不敢麻痹大意,白天有人值守,就躺到床上睡上一会。到了夜晚,就坐在夏莲床前守候,实在太困了,就爬在她的床边打个盹。
精心照料,日夜祈祷,夏莲不仅高烧不退,反而越来越严重,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吃不喝,整日里都在昏睡,仅在偶尔醒来时小声地讲上几个重要的字。
“翻身。”
听到从她嘴里微弱地吐出两个字,龙小鹰赶快起身,小心翼翼将她由侧卧放平。
长时间输液,钢针一直扎在胳膊肘,稍一弯曲,胳膊肘就会疼痛,翻个身都要费很大的劲。
张医生进来了,摸了摸夏莲的脉搏,量了体温,把龙小鹰拉到门外悄声对他说道,“有麻烦了,刚才到仓库里翻了一下,葡萄糖只剩下两瓶,如果不能及时拿到药,夏莲就会有生命危险。”
听他这么一说,龙小鹰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去年雨季,痢疾暴发,有两个上海知青同时住院治疗,葡萄糖只剩下一瓶,给其中一人用了,另一个没得到及时救治死了。
主耶稣的天国原则是:凡有的,还要加给他;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快想办法啊!”龙小鹰焦急地问张医生,“上哪儿能搞得药?”
“要到总场医院去拿。”张医生对他说道,“今天是不行了,我刚联系过,机务组的车都在外面,就连明天都没有车,怎么办?”
找车要靠人缘,跟驾驶员关系一般的,有车也要不到。龙小鹰让小兰看好病人,连忙向场部跑去,郭春子分管机务组,首先要找到他。
办公室的门开着,跑进去,正好郭春子在。
“小鹰!发生了什么事?”郭春子问道。
“卫生所没有葡萄糖了,急需上景洪去拿药,但是张医生说机务组的车都出去了。现在夏莲全靠葡萄糖养着,药断了,人就危险了,你能不能打个电话到机务组,让他们调辆车回来,明天一早上景洪去拿药。”
“好的。别着急,夏莲的病怎样了?”
“已经四天没吃东西,快要滴水不沾了,以前疑难杂症全靠王所长顶着,现在他不在了,谁来给她看病啊?”
“你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了。”郭春子对龙小鹰说道,“从首都北京来了一支看望知青的医疗队,已经到达总场,我跟老罗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让北京医生立刻赶到这里救人。”
“这可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快打电话。”
“先跟机务组打电话,北京医生也需要车去接。”
郭春子拿起手摇电话,很快就摇通了机务组,果然,派出去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