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
“有人吗……”
隔壁的老头不知疲倦地叫着,隐含着怨念的嗓音越发沙哑,声源,仿佛也越来越近了。
蹲坐在杜言身旁的六六猫尾巴毛微微炸起,不由自主地往杜言那儿挪了挪,又挪了挪。
“言言,我怎么感觉,他、他好像要过来了呢……”耳朵竖得老高,六六猫把自己藏进了杜言的影子里。
忙着把铁架床上的螺丝拧下来的杜言掂了掂手里卸下来的空心钢管,淡定道:“来就来吧,反正这边两个床,再来两个也坐得下。”又开始找能当做锤子用的物事,好把被子给钉门上——管不管用另说,主要是门口看着厚敦敦的,他心里踏实。
再说了,搁被窝里放屁少有露出去的,要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
依旧紧张的六六猫悄悄开了监控视角,瞄了眼隔壁房间的情况,安心了。
就是一个普通的卧床老大爷嘛……喵才没有害怕呢!
悄悄尴尬的六六猫试图和杜言搭话:“言言,好像真的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类老头呀?是长的特别正常,一点都不吓人的那种老头哦。”
“嗯嗯,普通的,老头,不吓人。”把床垫脚下,专注于钉门上方钉子的杜言,其实根本没听清六六猫在说什么。
哐哐又砸进去一根钉子,还是感觉不太稳固,螺丝钉还是太短了,总有种会被被子撑起来的感觉,于是又抡起小板凳哐哐砸了两下。
完全没有感觉到被敷衍的六六猫,因为没有事情做,开始观察起隔壁的普通老大爷。
“那个老大爷就坐在靠我们这边墙的床上,腿上搭着被子,旁边还支了个输液架,看颜色好像是在输血哟……”
“那血黑乎乎的,都过期了吧?真惨,死了还要打针输液,还要用过期产品……”
“床头柜上还摆着水果和贺卡,水果全都干掉了,贺卡上还画了画,写着‘祝刘老师早日康复’,大爷还是个老师哟?”六六猫啧啧感慨,毛尾巴一甩一甩。
“退休返聘的,我带过很多学生。”一直问着“有人吗”的声音突然换了内容,好像是对六六猫的回复。
这可把六六猫吓了一跳,它可没想招惹这隔壁的怪老头。
“我病了,他们都来看我。那些孩子都一起来了,还带了水果和花。”老大爷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原本声音里隐藏着的怨恨渐渐淡了下去,变得平和起来。乍一听竟好像真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大爷,隔着面墙和隔壁的小同学聊起了天。
“他们说,刘老师,我们可想您了,大家都等着您回去呢,您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真是些好孩子,还给我做了贺卡,上面还画了小老头。他们都是好孩子,都来看我了。”老人的声音在说起那些孩子时更显温暖,开了监控视角的六六猫却更加不敢吭声了。
隔壁房间,老大爷坐着的床上,有一片黑色的污迹在洁白的被面上晕开,黑乎乎的粘稠液体从床上漫下去,落在白色瓷砖地板上。
“我的课代表还带了他的习题册,让我帮他看看几个不太明白的地方。他是个好孩子,学习很认真,成绩也好,我很喜欢他,他以后一定能考上好大学的。”
“来看我的都是好孩子,我都喜欢他们,他们都是好孩子……”老大爷言辞开始混乱,本就干瘪的脸庞像是被榨干水分一样,脸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
“好孩子应该有好的未来,我当老师就是为了这个,我要继续给国家培养好苗子,退休了我还要回来,我回来是为了教书育人的,不是为了害人的……不是,为了,害人的……”黑色的液体从老人的眼眶溢出,他的眼球已经凹陷进深深的眼窝里,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窗口不疾不徐地流淌着黑色的泪水。
细细的呜咽声持续不断,老大爷沉默地待在属于他的房间,沉默地流着不知哪里来的泪水,沉默地变成一具和走廊上的“人”们一样的黑色干尸。
有些无措的六六猫把自己藏进杜言暖和的怀里:是它把人给惹哭了吗?
它用头拱了拱杜言的肚子,希望它的大可爱言言,可以帮它安慰一下隔壁那位可怜的老人。
杜言rua了rua猫猫的耳朵,认为这真的很难。
善良的人总是很容易自责,即使他并没有什么过错。
老先生的学生十有八九是因为来探望他而折在了这所医院里,安慰的话好像也只有“这不是你的错,都怪这该死的命运”了,但这显然是屁话啊。
得想想办法,不说让老先生一听心结顿消,好歹这会儿可以暂时摆脱烦恼。
想想看,退休返聘,习题册,好大学……
“其实,我是一名高三的学生。”杜言就这样开口了。
“我家里条件很差,爸妈都在外面打工,家里爷爷奶奶都生了重病,妹妹还在上小学。去年,爸爸在工地搬砖把腿给砸坏了,为了给他治疗,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而考上了重点高中的我却因为母亲的恳求,无法放弃学业、外出打工为家庭减少负担。”
“爸爸常说,读书能改变命运。他儿子读书好,以后就能考上好大学,就不用再像他一样每天在工地上日晒雨淋,过苦日子了。所以,他砸锅卖铁也要把我和妹妹供出大学。”杜言的声音情真意切、略带哽咽,隔壁的呜咽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想着早出晚归的妈妈,躺在床上的爷爷奶奶和爸爸,一有空就去捡破烂的妹妹……我想,我一定要更加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不辜负他们的期许。”杜言看不见的地方,隔壁的老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太天真了。”杜言的声音低落起来,“高三之前我的成绩还能进入班级前十。高三后,同学们都报了课外辅导班,一个个进步飞快,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他们桌上有各式各样的习题册、辅导书,而我,每次老师让买书时,我都不敢和妈妈说。”
“我的成绩越来越差了,尤其是数学——”杜言的声音激动起来,“线性代数的问题我总是算不出来,每次考这个我都拿不到分,每次考试它都占很大的分值。我感觉,我可能、可能考不上好大学了……”杜言的声音透露出一种绝望的味道。
“咳、咳咳。”隔壁房间的老先生咳了两声,用他那沙哑得可怕的声音和蔼地说着:“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困难。小同学,你听我给你仔细捋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