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看见此人，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两边衣角，指尖已毫无血色。

    她也无需刻意掩饰，毕竟此情此景，她见了裴书会控制不住情绪也实属正常。

    只是顾远之在一旁似是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

    裴安没有抬头，她现在的表情，属实不太愿意让旁人看见，只是那紧紧攥住衣角的双手和褪去血色的指尖出卖了她的心情。

    她没办法不恨。

    上一世，因为顾念着与裴书的姐妹之情和与沈离的夫妻之情，很多事情，她都被动的接受了。

    裴书夺了她的沈家正妻之位时她没有恨。

    沈离为了救裴书把当时已怀有三月身孕的她发配到庄子上时她没有恨。

    她那时只希望裴书能念在同是裴家女儿的份上，能说服沈离想办法救救裴家，救救父亲，母亲。

    可她不明白，她把权力，尊严，夫君都让给裴书了，为什么裴书还要赶尽杀绝，夺走她的孩子！

    在她生产当日，因为在庄子上没钱请产婆接生，她让银柳去沈府求沈离，求他给他找一个产婆，仅此而已。

    她以为，沈离不会拒绝的，他没有理由会拒绝啊。

    这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啊，他们，毕竟也是有过相敬如宾的三年夫妻情分。

    她什么都不要了，被发配到庄子上后，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孩子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出生。

    沈离确实没拒绝，银柳去求他时，他确也马上答应，并准备安排小厮去请产婆了。

    谁知，在旁边听见了银柳来意的裴书，在小厮刚领命准备退下时，转了转眼睛，随即捂着自己已怀孕五月的肚子喊痛。

    多么拙劣的表演啊，可即使这借口如此低劣，沈离依旧是慌了神，顾不得许多，立马让那小厮去请上京城最好的大夫，来给沈夫人看诊。

    银柳在一边着急又无助，看着那小厮领了命就飞奔出去，在一旁想再提醒沈离能重新安排人去请产婆。

    可那时沈离眼中只有裴书，只要银柳一开口，裴书就喊痛，如此一来二去两番后，沈离便呵斥银柳大声喧哗惊到了沈夫人和未出世的小公子，竟然下令将银柳赶了出去。

    那时的裴安痛的在床上打滚，她等啊等，没等来沈离，也没等来产婆，等来了被雨水浇的湿透，满脸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银柳。

    银柳哭着飞奔进庄子，跪在裴安床前，一边大哭一边说：“小姐，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是银柳没用，都怪银柳，银柳，银柳没能请来产婆。”

    裴安用自己仅剩的力气摸了摸银柳的手，似在安慰这个小丫头：“他怎么说……”

    银柳根本不敢看裴安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姑爷，姑爷什么都没说……”

    裴安晃神，什么都没说？是什么意思？

    银柳似是再也憋不住那一腔怨气，大哭着说：“二小姐，二小姐说她肚子痛，姑爷就完全听不进去别的事了，姑爷嫌银柳惊到了二小姐，下令把银柳赶了出来。”

    “小姐对不起，都怪银柳没用，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你怎么办啊？”看着裴安虚弱的样子，银柳似是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很想做些什么，可她却不知道她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痛，撕心裂肺的痛，除了身体上正在经历的生产的痛，她的心更痛。

    为什么会这样？她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般凄惨境地的？

    裴安气急攻心，一口鲜血自胸腔从口中喷出。

    血迹溅射到床边斑驳的墙壁上，像是一朵鲜艳欲滴的花儿。

    银柳吓得赶紧用自己的衣袖给裴安擦拭唇角的血迹，颤抖的双手却把那血迹擦得到处都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霎时，裴安感觉肚子更痛了，似是宝宝在肚中也在伤心一般。

    银柳突然大哭道：“血，好多血，小姐，你下面流了好多血。”

    裴安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向身下了，她躺在床上，透过床边的窗户看向天空。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这天气，可真是应景呢。

    是不是连老天都可怜她呢。

    可是她有什么好可怜的，这一切，不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己看错了人，选错了人，信错了人。

    不仅没能在裴家落难时救下父亲母亲，不仅害自己死时如此窘迫，她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害的她的孩子在她身体里九月，却没机会来这世间看一看天地辽阔，闻一闻花草馨香，踏一踏山川河流。

    她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裴安似是终于支撑不住，渐渐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丝一丝的生气似乎缓慢倾泻而出，被银柳握住的手也慢慢滑落。

    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裴安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一切，思绪随风飘荡。

    好想再吃一口阿娘做的桂花糕啊。

    裴家正厅。

    裴书一出扬，众人的目光皆凝聚在她的身上，大家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二小姐，会做出如此之事。

    裴书过来的时候，小厮已经领命去了她闺房中搜查。

    裴书此时的样子倒看不出什么端倪，既不似奸情被发现的慌张，也不似平白被人污蔑的气愤。

    裴安其实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上一世，沈离和裴书两人虽两情相悦，但苦于沈裴两家关于嫡子嫡女立下的婚约，二人一直未能双宿双栖。

    直到裴家出事，生死攸关之时，沈离为保裴书，才终于给了她身份。

    此时此刻，裴书怕也是在心里感谢裴安闹出的这扬动静吧，至少沈离现在，不得不承认她了。

    裴书本就是庶女，对名分自始至终都有一份执着，上一世沈离虽爱她，可也做不到为她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是事关裴书生死，沈离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打破与裴安相敬如宾的假象。

    裴安看着眼前的裴书，轻轻冷哼一声，你不是想要名分和男人吗，我都给你，但前世的恩怨与旧恨，你们，谁都别想躲，好一对情深似海的苦命鸳鸯，现如今我成全你们，后面，就该你们把欠我的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