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是我的住处，草庐是师父的住处。
在山顶没有见到师父练功的身影，我便想着师父今日肯定偷了懒。
草庐的门半掩着，我扛着沉甸甸的荷花酥正要一脚蹬开房门，卯月却先一步帮我推开。
我扭头看了卯月一眼，她却面无表情地解释道：“这门看起来就年久失修，怕是挨不了你这一脚。”
“那我也没少踹。”
我小声嘀咕一句，扭身进了草庐。
一进来，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酒坛，师父却并不在这儿。
我偏头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大概是与那件事有关，转头问卯月：“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月初九。”
时间印证了我的想法。
每年这个时候，师父都会拎上一坛酒和一包荷花酥，坐在未名山的山崖边喝得酩酊大醉，翌日才会醉醺醺地回来，好几回我还看见他眼尾通红的样子。
每当我追问师父缘由，他只告诉我是纪念故人，至于再问到故人是谁，尚且安在，师父便没了下文。
我与师父向来不过问彼此的琐事。
将荷花酥搁在桌上，我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卯月适时掩上房门。
“吱呀——”
迎面掀起一阵狂风，将草庐的房门再次推开。
我已经迈步向下山的路走去，却听身后卯月小跑着回到草庐旁重新关上门，以防门再次被吹开，她还特地拉上了门栓。
她的衣裳还未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风一吹便冷得她身形瑟瑟，我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转头钻进木屋里找了件干净衣裳扔给她。
“赶紧换上，当心着凉。”
卯月没急着换衣裳，只是兀自抱着我那粗布衣裳发愣。
我以为她是穿惯了华服贵冠看不上我这粗布麻衣。
“先凑合穿上吧，等到了冀安皇都你再换回绫罗绸缎。”
“你先出去。”
“哦。”
我挠了挠鼻子，讪讪地走出木屋，门是虚掩着的，因此我能十分清晰地听到屋内她换衣裳时发出的窸窣声响。
我听到她拉开系带、水珠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我听到她穿上粗麻衣裳、将及腰的长发从衣领中挽出来的声音。
“好了，进来吧。”
我吞咽了下口水，推开半却门，侧身走了进去。
清早的日光从木屋的小窗透进来，恰巧洒在卯月身上，暖色的日光下，卯月虽然穿着朴素的粗布麻衣，却仍旧掩盖不住面庞的极致精美。
她向我走近了两步，身上属于我衣裳的清冽林木气息扑鼻而来。
卯月将凌乱的双丫髻散开，由一根半湿的衣带松松地系起来，随意地搭在右肩上。
或许是月半捣乱弄出的倾盆大雨洗去了她脸上俗气的铅华，她本来的面目才得以呈现。
她原生的眉毛很浓，眼里仿佛闪着碎星，当称得上一句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嘴唇薄而不风情，使我越看越觉得她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
我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游移到她的胸前，那里是一如既往的贫瘠。
大抵是我盯得久了，她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没被头发遮挡住的另半边脸透出一丝红晕。
“走吧。”
我听出卯月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沙哑，尽管不明显，却躲不过我的耳朵。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我甩了甩头，想要将不妙的想法赶出脑海。
下山时，卯月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跟随在我的身后。
我闷头向前走着，越走却越怀疑起卯月拜我为师的目的，虽说是我求着她做我徒弟，可她身为冀安公主，怎么着也该与我纠缠几番才同意。
可她不仅答应得爽快，竟然还提出要我送她回冀安的条件。
“你不会耍我吧？”
卯月挑眉看向我，反问道：“何出此言？”
“万一我把你平安送回冀安，你不会翻脸不认我这个师父吧。”
卯月一愣，我便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拧起眉头，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卯月紧跟在我身后，险些撞上我的后背。
“师父果然没说错，你们凡人最是狡诈，惯是背信弃义之徒。”我说话没好气，只觉得自己被卯月耍了一通，肺都要气炸了。
卯月却没由来地忽然抓住我的手，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卯月言而有信。”
我仍旧不信她的话，一言不发地甩开了她的手，转身闷不吭声地继续走下山的路。
我心里暗自盘算着：反正我乃千古第一仙，若是到时她临门摆了我一道，我也有全身而退的能力，况且还有师父在，他若是知道我被凡人坑骗，肯定会为我出头。
如此想来，我又一点儿都不气了，全当是枯燥乏味的神仙生活中一点小小的娱乐活动。
身后的卯月不知道我早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她只知道我周身气压不再那么低沉，便开始大着胆子同我说话。
“你能教我什么法术？”
“你想学什么我都能教。”
“比如？”
我来了兴致，脚尖一点飞向树梢，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比如御风、御剑、腾云驾雾，总之不用再靠双脚走路。”
卯月难得又从小大人的架子里跳脱出来，她嘴角漾起笑，仰头看我在山林间跳来跳去。
“好像一只猢狲。”
“……”
我拉下脸，从树梢上一跃而下，重新站在她身前，面无表情地赶路。
“以后不会说话就少说。”
“好的师父。”
到了山脚，远远地便能望见一只大胖蛟翻着肚皮躺在礁石上晒太阳。
又遇月半。
月半懒懒地躺在礁石上，它通体呈青黑色，鳞片繁丽，在日光下闪着斑斓的光，额上有着一对白玉般的蛟角，肥胖的尾巴放在被礁石围成一圈形成的小水池里，几乎要将池子里的水挤得全部漫出来。
我点了点头，道：“不愧是月半。”
月半听见我的声音，连忙挣着翻身跃入了广袤的深海中。
卯月歪头，问我：“那蛟龙怕你？”
“哎，为师年轻时不懂事，看上那大胖蛟头上的一对犄角，硬是扯着掰下来半块。”